まだ付き合っていない:その四/還沒有在交往:04

 

 

 

 

 

 

 

 

「我跟你說,這個白痴超過分!之前有個週末晚上啊……」

 

 

 

 

 

※          ※          ※

 

 

 

 

 

火神家的客廳桌上散放著幾包鼓鼓的爆米花,口味不同的爆米花們四溢著又鹹又甜的香氣,傍著幾罐開始沁出水珠薄層的果汁,不過此刻那一紅一藍身影的主人顯然都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零食、飲料上。

 

兩道偉岸身影正盤腿坐在錄放機前的木質地板,分屬兩色系的四隻眼睛正觀察研究著似乎不怎麼聽話的播放機器,間或你一言、我一句討論情況。

 

「奇怪。」再度按下退片鍵,播放機將十秒前吞入肚的DVD光碟再度吐回火神面前。「我怎麼看都覺得這片光碟一點問題都沒有啊……」先把光碟舉高檢查,再把它放得低平,讓客廳燈光在其上映射出光澄刺眼的幾個亮點,乾淨得足以反照出他五官的碟面也將湊過來的那顆靛藍頭顱一併顯影。

 

「還是不能看嗎?」青峰問道。腿好麻,硬硬的木頭地板根本不適合盤腿坐,研究了快二十分鐘,這該死的影片居然還是不能看。不管,他不想忍耐了。原本蜷縮的長腿為了不踢到電視櫃改朝左前方斜斜伸直,身體跟著稍微側向左邊,順勢就將背慵懶倚往身旁那個天然的大靠枕--火神大我。「我說,誠凜的王牌,你加油點啊。」順便精神喊話一下。

 

什麼嘛。明明是個直腦筋的笨蛋,沒想到身體躺起來還是挺舒服的嘛!渾身恰到好處的肌肉放鬆時也帶有一種既軟且韌的觸感,舒服得幾乎誘哄他嘆出喉頭的騷動。

 

「吵死了。」用雙手將光碟片再次翻來轉去觀察,精神始終集中在光碟上的火神直到半分鐘後,才猛然發現無法隨心所欲、靈活運動的左半身出現陌生沉重壓迫感。他奇怪地轉頭,又詫異又不爽地發現青峰那個在他家越來越沒有坐相的懶骨頭,又直接半躺在他身上了。「白痴峰,你在幹嘛?」

 

「嗯?」他將後腦杓右上方處作為不動的軸心,頭顱還是捨不得離開似的枕著火神左肩直接旋抬,直到靛藍色的瞳光裡逐漸染入火紅色調,焰般髮色和雋朗五官立即以雙目作為捷徑燒入他四肢百骸。開玩笑的吧?為什麼看見火神下巴的稜線,他好像有點心跳加速?嗯,一定是因為用這角度抬頭的關係。清清喉嚨,青峰回答:「在陪你研究這影片為什麼不能看啊。」

 

太奇怪了,肯定是角度在作祟。青峰趕緊垂回頭。只是慵懶如他依然半靠在火神身側。

 

真好啊,這傢伙簡直是天然靠枕兼暖暖包。早前去租影片一路上沁入骨髓的寒冷幾乎都被火神體溫給徹底祛除了。

 

「你這也叫陪我研究?」不認同的懷疑聲調哼出鼻腔。儘管明白正悠閒倚在自己左半邊的青峰根本不會看見他的表情,他還是忍不住偏頭瞪視那顆顯然相當愜意、正小幅度左搖右晃還開始哼曲調的靛藍頭顱。

 

青峰這傢伙真是個奇葩。火神不由自主回想起兩人認識後一路來的微妙關係變化。

 

甫從黑子口中得知這個中學友人時,他對青峰的印象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中二病竟然能夠延續到高中的重症病患。初次被青峰狠狠打敗時,在他滿心悔恨中卻隱約昇華出對強敵的一絲敬意--真的好強啊,青峰在籃球場上所綻放的光芒簡直強勢燦眼得足以使世界上所有陰影匿跡。

 

後來,在膝傷痊癒的他和能力幾乎都進化了的隊友們齊心努力下,終於在WC的賽事上力克強敵桐皇學園,也終於讓遍尋不著對手、等同慢性扼殺自己籃球員生命的青峰重拾對籃球的熱情。再後來,從友情贊助他一雙球鞋、到開始三天兩頭約戰在他們初遇的公園裡打街頭籃球,他益發覺得自己跟這個籃球痴也許可以成為相當不錯的朋友。

 

於是青峰和他的關係詭異地越來越好,也越來越密切,當然,和青峰熟到動不動就住在自己家的現在這境地,他也逐漸將真正的這個人看得清楚透徹,簡單說,一言以蔽之,青峰大輝這個人啊--就是個除了籃球跟巨乳以外都提不起勁,既慵懶又愚蠢的一個白痴。

 

尤其是慵懶這點,他發現青峰越來越習慣掛在、倚在、靠在自己身上。真是的,真想拽住青峰吶喊著將他之前那些敬意全部要回來。

 

那邊那個白痴當然不知道笨蛋心裡的衡量兜轉了幾圈又幾圈。

 

靠著火神,青峰自顧自哼著最近紅透半邊天的美少女團體的主打歌曲,直到一個休止的段落,才以額外開恩般的高傲語氣回覆火神近一分鐘前的問題:「當然。我『陪』著『你』,你在『研究』影片光碟,合起來不就是『陪你研究』。」解釋完畢,繼續在隨意哼唱的曲調中回想美少女團體中特別引他注目、胸部也很有料的幾個成員。

 

啊啊,除了小麻衣以外,他又擁有更多讓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堅持與勇氣。他愛AKL50。

 

為了避免莫名開啟戰端,火神忍下直接一巴掌揮下去的衝動,聲音嵌在牙縫裡勉強發出詢問,並企圖以問題提醒正晃悠著那顆腦袋的主人:「青峰,你知道『無恥』兩個字怎麼寫嗎?」

 

聞言,青峰口中的曲調隨即消音,他再度用相同姿勢枕著火神的肩膀抬起頭來,由下而上用一種複雜表情默然覷睨他的人肉靠枕三秒,然後心不甘、情不願站起身,拖著腳步懶洋洋踱到茶几附近,彎腰抽起塞在茶几格架、日期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的泛黃報紙,既而拉出藏在茶几下方的小置物盒,拿起一支原子筆。

 

走回火神身畔一屁股坐下來,寬肩抵著方才躺了一小段時間的肩頭,他以相當體貼、溫柔並摻和了濃重恥笑的語調開口:「唉。這麼簡單的兩個字還要哥哥教你?」沒關係,他大好人、他最有耐心,要他手把手教會眼前的笨蛋寫這兩個字也是完全沒有問題。「來,看清楚,先寫這一撇,然後一橫……好痛!」很好,那個小鼻子小眼睛的又在他頭上種了一個腫包。

 

青峰轉頭反脣譏道:「笨蛋神,我可是好心在教你認字,你有沒有良心啊?」居然有臉說他脾氣不好、沒有人緣?這笨蛋才是脾氣暴躁到極點還不自知好嗎!

 

「你到底幾歲啊你?小學生嗎!」教他認字?說得那麼好聽!青峰那傢伙根本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藉機來撩撥他早就被難搞的光碟惹得幾乎要發怒的耐心吧。

 

「我要是小學生的話,你根本就幼稚園還沒畢業。」皺眉怒視將他斥為小學生的笨蛋,白痴的情緒也完全被挑起,原來置於五官上的體貼溫柔猶如百葉窗的樞紐一轉,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

 

「哈--?說我幼稚園沒畢業……你才是還在喝奶咧!」笨蛋怒極了,揪起白痴的襟口扯過來,眼神帶著亟欲捏死眼前膚色黝黑的傢伙般的狠戾。

 

「哦哦,那麼巧,我喝奶的時候才剛看到你媽被推進產房呢。」即使火神瞳孔中的怒火像是要直接將他燒吞般大放,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找不到生命中最佳對手的青峰,也只是回以兩道冷厲如蒼焰的眼神,不服輸地繼續回嗆--呃、是說,再這樣下去,等下火神會不會扯出受精卵之類的東西啊?那受精卵再之前是啥啊?不妙,他腦內竟浮現出狀似蝌蚪的東西。

 

就算等下搞不好要承認自己曾經是一尾生育專用的小精子,青峰也不願落人後地探出手,緊緊扯住火神的衣襟。

 

兩人鼻尖相距不到五公分,互相施加給彼此的無聲壓力像極了烏雲密布卻久雷不雨的沉灰天際。

 

五秒的沉默慢慢從他們鼻息互噴的極小間距中溜過。

 

這一次,率先鬆口脫笑的是青峰:「噗……哈哈哈……」

 

「哈哈哈哈--」青峰一笑,火神再也壓抑不下本來就積蓄在咽喉處的騷癢。

 

「哈哈、笨蛋神……我剛剛本來真的想說……哈哈哈、無論如何也要跟你打起來,而且、而且哈哈……我想說我絕對不能打輸你……哈哈……」白痴一直笑,要很努力專注精神,才有辦法在大笑和大笑之間塞入想說的話語。

 

「哈哈哈……我也是……」笨蛋跟著笑彎了腰。

 

兩人同時放開幾秒前還扯得相當緊、幾乎要透過衣襟絞殺彼此的手掌。

 

「……可是、可是我……哈哈、我想到我們今天出門前的慘劇,就覺得……要是再來一次哈哈哈、我們就真的都要進醫院了……哈哈哈哈……」

 

「哈哈--我也是啊……哈哈哈哈、我不想再讓屁股裂成兩半了!」

 

「哈哈哈、要說幾遍啊、哈……笨蛋神、你的屁股本來就是兩半啦!」青峰受不了地一邊笑一邊糾正那個永遠認為自己沒屁眼的蠢貨。

 

「對喔!我又說錯了啦……哈哈……」

 

一個趴著抱住肚皮,一個坐著仰首摩娑腹部,差點要打起來的兩人意外雙雙敗給「大笑」這個突然殺出的程咬金。

 

「呼、呼……」狂放的大笑最後終於歛起聲息,化成懸在眼眶邊緣興奮溢出的淚滴以及微喘。青峰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仍無力把頭抵住地板的火神提議:「對了,這片不能看就算了啊,我跟你不是一人拿了一部影片嗎?要不換成你拿的那部影片試看看?」要是等下連另一片DVD都不能看,他明天打球前一定先去砸店。青峰暗自決定。

 

怪了,他明明純良提議著,俯在地板的那傢伙幹嘛莫名輕輕顫動了一下?嘴巴上雖然沒有明說,但青峰決定繼續偷偷解讀火神的舉動。

 

「呃……」青峰不提,他都差點忘了這件簡直要讓他捶胸頓足的事情。「那、那片……我是覺得那一部影片應該沒有你拿的這部片好看啦……怎麼想都是動作片會比較驚心動魄跟過癮不是?」

 

「哪有這回事,如果連你都覺得你拿的那部片不好看,幹嘛浪費錢租回來啊?你是笨蛋嗎、呃、等等,你的確是個笨蛋沒錯……」語畢,青峰煞有其事地撫著下巴思量火神和笨蛋之間的關係,以及自己的語病。

 

「誰是笨蛋啊!還不都是有個白痴在店裡做些無聊的舉動,才會害我拿了那片!」將近半小時前在出租店發生的事情,立時歷歷如繪地在火神眼前一一顯影。

 

在一路尾隨他們的可怕怪物、呃,他是說那隻黑色拉布拉多終於消失之後,他和青峰早早便商討好一人挑選一部影片,如果今晚看一部就想睡,就留一部到明晚再看,然後後天,也就是星期天,他們可以在打完球後再一起去歸還影片。

 

誰、知、道、青、峰、大、輝、果、然、是、個、只、長、身、高、不、長、智、商、的、白、痴。

 

就在他晃來晃去穿梭於一排排置放架之間、順便拿起DVD盒看劇情大要時,那個早已經挑選好一部動作片的傢伙在另一端走道低聲喚他。於是他不疑有詐跨步過去,看見青峰在一塊布簾前探頭探腦,轉頭見到他走來還掩飾不下地對著他吃吃竊笑。

 

雖然半信半疑,卻還是太盲目好心地以為青峰遇到什麼需要他協助的困難,照樣靠過去問了句「要幹嘛」。沒想到他一靠近,青峰就伸手將他一推,害他十分狼狽地跌進布簾後方的小空間,好不容易回穩身體平衡沒有跌個狗吃屎,抬眼一望--WOW!從天花板延伸到地板的架格上,滿滿的裸露美女正毫不掩飾地對著他搔首弄姿啊!

 

青峰那白痴竟然把他推進專門擺放成人AV的小房間!渾蛋!他他他、他們還未成年好嗎!等下被剛好經過的警察抓走怎麼辦?

 

他面紅耳赤、氣沖沖奔出房間,和青峰爭吵得幾乎又要扭打在一起的時候,店主人好奇的側目讓他和青峰驚醒他們正身處在公共場所裡、而且還剛好就站在「A片專區」前。他想也不想,隨手從架上抓了一片DVD,揪起青峰到櫃檯迅速結了帳,帶著又羞又恥的情緒,片刻也不想拖延地從店家撤離。

 

一直到站在便利商店的微波爐前等待爆米花時,他才抖著手發現自己居然抽了一片恐怖片。對,恐怖片,就是那種斷斷續續鋪陳出讓人神經緊繃的音效的恐怖片;也是那種有披頭散髮的鬼怪會在音效戛然而止時,面目猙獰、厲聲尖叫竄出來的恐怖片。

 

而且,沒錯,他之所以錯手拿到恐怖片就是因為他剛好有個白痴朋友碰巧叫做青峰。

 

「哦?害?」火神的表情實在太有趣了。青峰默默觀察火神在短短幾秒間的臉色變換。憤怒、羞愧彷彿夏季施放煙火的夜空般一下子紅、一下子綠的交替,還有最精彩的、簡直媲美放完煙火後純黑色天空的絕望。嘿嘿,這傢伙該不會……

 

「……呃。」糟了,青峰好像意識到什麼他完全不想被人知道的東西。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不想看那部恐怖片,難道……你是在害怕嗎?你不敢看恐怖片,嗯?吶,誠、凜、的、王、牌、君。」句末,青峰甚至故意將一字一句慢慢吐出,摻雜在字句間的挑釁意味濃稠得讓人無法忽略。

 

「怎麼可能,你想太多了,白痴。」盡力維持平心靜氣的表面讓人感受不出火神內心洶湧的波濤翻滾。

 

他簡直有抱頭在地上慘叫順便滾個三百圈的衝動!

 

想太多個頭!被猜中了啊!怎麼辦!你為什麼要回嗆啊?這種時候不是應該保持沉默,以不變應萬變嗎?這樣一嗆,那個總是故意踩你痛腳的傢伙肯定會--

 

「我就說嘛!」燦爛得像是被太陽砸中般的笑容在青峰臉上展露,愉悅開心的模樣簡直不輸帝光時期的純真模樣。將那部恐怖片DVD送進播放機中時,他簡直笑得闔不攏嘴。

 

一邊像個推心置腹的好哥兒們般摟住火神脖頸,一邊拿起遙控按下播放鍵,青峰繼續說道:「打敗過我的誠凜王牌怎麼可能會那麼膽小呢?你說是不是?來來來,我們就不要再掙扎了,不能看的影片就放回盒子裡收好,明天我會負責把這片DVD拿回店裡扔到老闆頭上順便叫他還錢外加對你說十句『對不起』,人生短暫,我們要把握每一次的歡聚時光,趕快試試另一部影片能不能看……」

 

播放機讀取影片的幾秒空檔漫長得讓火神簡直要窒息。他決定趁著這段時間偷偷詛咒、不是,是祈禱。啊、聖母瑪利亞耶穌基督耶和華釋迦牟尼真神阿……

 

「啊,太好了!這部片完全沒問題!」青峰雀躍望見影片開始前的版權宣告畫面。

 

……阿、SHIT!火神來不及唸完的祈禱最終還是變成了詛咒。老天爺對於臨時抱佛腳的信徒完全不領情。

 

早知道今天在便利商店發現不小心拿成恐怖片時,根本該就地把它丟進店家的垃圾桶裡。失策,大大的失策。火神心如槁灰地回想。正要為自己不夠有遠見的輕率多悲嘆個幾秒,沒想到周身的光亮竟瞬間滅逝,黑暗迅速朝他簇擁過來。

 

火神倒抽一口冷氣,慌張地探望瞬間被黑潮淹沒的四周。

 

花了數秒讓瞳孔適應只靠電視螢光幕微弱光線映照的客廳,也才終於看見那個沒有任何預警,就擅自把客廳頂燈關掉的傢伙。

 

「幹嘛關燈啊?」進入正片的電視開始傳出詭異配樂,火神連忙縮回沙發處,正要跨上沙發時,他倏地停滯三秒,最後抓起沙發上兩顆抱枕坐到地板上,一顆抱在懷裡,一顆扔在他左邊當作陪伴,當然,主要也是避免空蕩蕩的左半邊會讓自己胡思亂想。

 

「看恐怖片記得關燈是日本人都該具備的常識好嗎?歸國子女。」青峰也走回沙發前,本來毫不猶豫要蜷上沙發的舉動,因為火神往地板那一坐而中斷。「喂、你幹嘛坐地板?」

 

看著火神像頭驚慌疑懼的老虎、外加背上幾乎具現出高高豎立的密集寒毛,他差點噴笑。還說不害怕,嘴硬什麼啊?實在太有趣了!他馬上決定按兵不動,繼續觀察。

 

「這樣感覺比較舒服。」當然是因為這樣坐在地上,眼前還多擋著一張茶几,比較有安全感啊。哼哼。他才不會把這種小訣竅說出來,等青峰被妖魔鬼怪嚇死以後他再準備幫青峰收屍。

 

「哦?是嗎?那我也試試看。」青峰卻出乎火神預期地緊挨在旁邊的地板坐下來。「啊--真的,原來這樣坐也挺舒服的嘛,而且離爆米花和飲料更近了。」身高本來就是他和火神的優勢,即使盤地而坐茶几也絲毫構不成視線阻礙,況且後背還能接收棉布沙發細膩柔軟的觸感按摩,左邊跟他距離不到十公分、緊張兮兮環住抱枕的傢伙身上熱度也透過空氣隱約熨來。

 

坦白說,感覺還真不賴。青峰黧黑的笑意潛藏在暗室中。

 

接下來一小段時間,將室內多半家具都吞噬掉的黑暗,連同他們之間的小聲交談也一併吞吃。近乎全暗的室內,只剩電視映像管散射出來、時明時暗的影像,微弱地充擔起燈盞的工作。

 

但這並不代表電視機前兩個人都很專心融入劇情當中,至少不包括那個不停抓起一把又一把的爆米花塞入口中,企圖以咀嚼吞嚥的動作將不停漲升的緊張感也全部吞進肚子裡,最好讓胃酸把它們一齊消化光光的紅髮傢伙。

 

就算已經抱著抱枕、吃著爆米花,他還是一定要再多做點什麼來轉移自己仍舊會飄向電視機、想去理解劇情進行的注意力。雖然盡量正對著電視機,假意自己很專心於開始出現活屍的劇情上,他的視線卻不停左移右飄著--嚇!偶然飄向右邊時,他才突然想起他身邊還有個幾乎融入黑暗中、快被他遺忘了的人。

 

不怕不怕,只、只是個沒有殺傷力的黑鬼、呃,青峰。火神連忙安撫自己瞬間被驚懾得快了幾拍的心跳。他忍不住又多瞄一眼青峰好看的側顏,然後就移不開了。

 

不拖泥帶水的靛青短髮沒有鬢角蔓生,於是完整呈現出和渾身勻稱肌肉比起來太過瘦削的臉頰,從耳垂線延伸而下的短弧到了下顎處轉為剛直堅韌的線段,由下方將整張臉裹覆成只能用俊美來形容的輪廓。

 

青峰的俊美,和普通俊美男子常見的柔弱矯飾氣質相差甚遠,光是那股由骨子裡滲發的、天生純然的野性霸道,就足以逼得旁人只能在敬而遠之或心折臣服中擇一面對。

 

「青峰……」低呼一突破雙脣防線,他立刻迅速掩住自己莫名其妙的嘴。他在幹嘛?看青峰看得他竟不知不覺叫出名字?……也太誇張了吧!

 

青峰轉頭看向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傢伙調笑說:「幹嘛?你怕了?我警告你,等下就算被嚇哭也不要把鼻涕、眼淚抹到我這邊來……」

 

從影片開始那傢伙就一直狂吃爆米花,咀嚼的聲音吵死人了,害他不禁一直分心偷看火神那鼓得和松鼠沒兩樣的腮幫子,就在他正要爆發的時候,那尾巨型松鼠又突然停下所有動作斜眼瞥他,同樣被瞥得快要受不了、正要逕直發問時,火神便突如其來喊了他。

 

「不是……是、呃,我發現你現在擁有超完美的保護色,就算你就坐在我旁邊也還是差點忘了你的存……噢!」儘管隨口找個理由敷衍過去,果不其然還是難逃被烙下一掌的命運。

 

「你閉嘴。都知道我有保護色了,你不怕我趁著保護色,直接伸手過去掐死你你還沒發現嗎?專心看!」白痴動手後,順便扔下惡狠狠的警告。

 

「我就……」一點都不想專心看啊!笨蛋幾乎要飆出委屈的怒吼。

 

不論情願不情願,總之客廳短暫的、小小的騷動復歸平靜,一切聲響再度屏住呼吸、潛入深沉的墨色中。甚至,因為火神早早就把爆米花嗑得一乾二淨,致使原先固定持續的細微噪音都識相消失得無影無形。

 

「呀啊--!」電視音箱傳出來的尖叫聲也就愈發清晰。

 

隨著劇情的推展,火神拿起抱枕遮擋視線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那道和青峰同樣寬闊的肩膀開始出現小幅度抽動。活屍衝出來的時候、有人被咬的時候、腸子和內臟騰空亂舞的時候……每當這些畫面出現,他就神經緊繃地緊緊摟住抱枕,只敢用眼角餘光瞄向電視螢幕底部的字幕,藉此跟上劇情。

 

因為太專注於自己的恐懼,導致火神真的將身邊那個保護色良好的傢伙忘得一乾二淨,連點暗影的邊都不剩。

 

而那個連點邊都不剩的暗影,也開始在逐漸升高的恐懼泥淖中浸淫得越來越深。

 

又一個角色被血腥啃食掉後,青峰第三度在內心豎起懊悔的旗幟--他,為什麼,要為了欺負火神,就壯著膽子,把恐怖片放進去播放啊?為什麼?

 

一邊看電影,一邊刨根究底,他發現一切都是火神害的。

 

那傢伙幹嘛動不動就把尖叫含在嘴裡弱化成小小聲的怪叫?每次火神的肩膀震動時,他的心臟都會忍不住跟著抽跳一下。他根本是被旁邊那個膽小的笨蛋傳染,才會在影片中感受到越來越濃厚的恐懼啊!

 

笨蛋神手上好歹還有個抱枕,他卻空著兩手任憑身上各處的寒毛紛紛直立,什麼能夠幫助他壯膽的道具也沒有……欸,慢著,火神家的沙發不是向來擺放著兩個抱枕嗎?

 

想起這點,青峰連忙回頭望上沙發。沒有。嘖。跑哪去了?接下來五分鐘,他控制不住目光望東望西、看上看下到處逡巡,最後終於在火神的膝蓋邊發現那顆抱枕羞怯露出一小角。

 

糟糕,有點遠。他坐在火神右邊,那顆抱枕卻躺在火神左手邊。他的視線沿著火神腰身往下溜。很好,越來越緊繃、因害怕而摟住抱枕的火神向前微弓起身體,於是沙發和火神之間開了一隙,也許能讓他的左手在不碰觸到火神身體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竄伸過去拾起抱枕,再舉高繞經火神的頭頂拿過來。

 

「就這樣辦吧。」青峰在心中下決定後,便保持靜默、深怕被火神發現似地朝標的物緩緩伸出手。

 

事實上,早就被活屍嚇得快要吐魂的笨蛋根本沒有餘力去發現白痴的心思與舉動。

 

嘖,看不到抱枕的情況實在不太妙。青峰盡力將慣常拋出口的咂舌在嘴裡扼殺,儘管陷入困境也不動聲色。剛剛一度以為是觸碰到抱枕,欣喜一拉才發現自己扯住的是沙發腳的布邊。於是他只好向更前方摸索。

 

探左探右探向前,終於又讓他碰到一塊似乎呈三角狀的厚布邊。他試探性小力扯動--耶,跟釘死的沙發腳布邊不同,好像可以順利往上拉抬。

 

「救--命--!」電視傳來女角色淒厲的慘叫聲,火神的身軀似乎又為此再度緊繃了好一會兒。

 

好吧,為了不打草驚蛇,青峰決定默數五秒後一口氣將抱枕拿過來。

 

五、四、三、二、一。

 

白痴將那塊倒三角狀的厚布邊向上拉起,身旁理應是在沉浸在劇情中的笨蛋在同一瞬竟觸電般大叫著彈跳起身。

 

「青峰!有東西在拉我的褲子啊啊啊啊啊--」三步併作兩步,一邊大叫一邊衝到電燈開關處用力按下,室內立時大放光明,火神紅著激動眼眶回望讓他驚慌逃開的沙發處。「……咦?青峰……你怎麼了?」他驚魂未定地看著趴倒在地,一手向前伸展、微微顫抖著的青峰。

 

啊。剛剛起身要跑開的時候,好像,有一步的觸感不太尋常……

 

壓勝過今天兩人所有哀號聲的慘叫從青峰口中衝出,氣勢壯烈得遠勝當年衝炸航母的神風少年們:「你、你……痛--死--我--啦--!你這個……笨蛋、神!痛--」

 

那一夜,青峰領悟到兩件事。

 

第一,火神那件褲子的後口袋封口恰好是很像抱枕邊角的倒三角形。

 

第二,八十二公斤的重量透過單腳狠狠踩上來,可以讓手麻上半小時,動彈不得、連五指都張闔不得。

 

他的左手差點因為殘廢而斷送籃球前途,那個混蛋火神也差點要負起養他後半輩子的責任。

 

 

 

 

 

※          ※          ※

 

 

 

 

 

「喔,所以你們後來有看完嗎?」長相與氣質完全符合一般女性大眾對「俊美」印象的金髮男子坐在對桌,隨口問道。

 

「當然沒有。」坐在金髮男子對面的火紅髮色男子俐落回應。提及當晚影片的事情,他忍不住又朝旁瞪去一眼。

 

坐在紅髮男子身旁座位,靛青髮色的男子接著補充:「他鬼吼鬼叫了一整晚,精神跟身體都累到不行,就決定先睡覺了。」順道指指身邊跟自己體型差不多的傢伙。

 

「哪有,是你跟我都鬼吼鬼叫一整晚好嗎!」

 

「最後又起來鬼吼鬼叫的還是你啊!」

 

 

 

 

 

※          ※          ※

 

 

 

 

 

意識由夢境深處上浮到表層時,火神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清醒。他只是突然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勁,隱隱約約間少了什麼習以為常的東西。一個翻身,將原本面朝牆壁的軀體翻轉到床中央,接著抬手把褪到胸線下方的棉被拉回來蓋住脖子。

 

太安靜了,一絲聲音也沒有。儘管眼睛還是闔攏著,他卻開始將漸甦的注意力貫注在聽覺上,仔細聆收周圍的靜謐。

 

也許是意識終究緩慢回復到了最外層的皮膚,對身邊沒有半點聲息的反常情況訝異半分鐘後,火神才發現理應緊傍著他的另一個溫度竟消失了。

 

大手往左邊探去,撲了個空,不知道冷涼多久的棉被貪婪吸收著他指頭的溫熱。

 

「青峰?」他瞬間從床上彈坐起,掃視空蕩蕩床鋪的眼瞳盛滿不可思議與驚疑--青、青青峰呢?睡前看的恐怖片畫面不容他拒絕地再度湧現腦海,以走馬燈般的快速一幕幕回放著。

 

吞吞口水壯膽,他小心翼翼將棉被掀開,從床尾悄悄溜下床鋪。

 

臥房內幾乎沒有光線,只有窗櫺外的街燈透過簾幔打進來的投影,在地面畫出幾筆慘淡晦澀的塗鴉。火神幾乎以踮起腳尖的無聲行走慢慢接近房門。以往他睡覺時習慣要點亮小夜燈,可是青峰來住宿的頻率一高、時間一久,逐漸地小夜燈也不點了。也許是有人陪伴的關係,當然也因為青峰老是抱怨太亮他會睡不著。

 

「咿」一聲,他握著門把將門拉開,門軸小聲抗議他三更半夜還擾人清夢。身體仍然留在比較能帶給他安全感的臥房內,他把頭探出門框並小聲呼喚好友的姓氏:「……青峰?」你、你還活著的話就回我一聲啊!

 

回應他的只有一整片漆黑無光和沉默。火神忍不住再咽入一口緊張的唾沫。

 

儘管已經緊張得心跳聲不停重重迴盪在自己耳膜深處,每一下跳動都彷彿跳在他的膽量上,將他本來面對黑暗就不怎麼厚實的膽量踩跳得愈發癟瘦了。他如履薄冰般慢慢確認地板狀況,慢慢一小步、一小步走到沙發附近,視線先向左掃到電視櫃附近,確認三秒,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很、很好……除了青峰以外,他也不想看到任何「多餘的」東西。

 

火神僵硬轉過身,換個角度,正要把視線掃到廚房那排櫥櫃時,眼角餘光乍然警覺到廁所附近似乎有白色的東西一晃而過。

 

「什、什麼……?」一口近乎攝氏零度的飽滿寒氣直接衝刺入他的胸臆。這不是真的吧!這是他家耶?住了這麼久明明都沒出過什麼問題的啊為什麼會在今天突然……啊,該死的,一定是恐怖片害的!不、不是有種說法是說,看恐怖片的時候也會把那些東西招來一起觀賞……

 

被自己幻想出來的「擁擠觀片奇景」嚇得肩膀大大一悚,火神再度小聲叫喚熟悉的那兩個字:「青、峰?」還是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嗚……青峰,真的被吃掉了嗎?

 

就在火神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去把客廳燈光電源按開之時,運動員天生良好的動體視力準確判斷出有東西出現在他身後、正橫向朝他移動過來。

 

白、白白白色的東西飄、飄過來啦啊啊啊啊啊--

 

一隻手大力拍搭上他的肩膀。火神立刻雙手抱頭、顫抖著蹲在地板上大聲吼出恐懼:「啊啊啊--」

 

下一秒,肩上力量瞬即消失,一陣慌張的腳步聲在木頭地板上「嗒、嗒、嗒」響過,目的地是擁有大燈開關的牆邊。

 

青峰擔憂的問句並隨一覽無遺的客廳同時出現:「火神!怎麼了?」然後,青峰見到被日光燈映照得透亮的廳室中央,有個火紅髮色的傢伙正抱頭蹲在地板上。

 

呃,這傢伙,搞屁?見火神沒事,他鬆了一口氣。

 

用慣用的拖著腳步方法踱過去,青峰好奇又摸不著頭緒,只好跟著在火神身邊往下一蹲。火神這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在觀察螞蟻什麼的吧?不對,三更半夜觀察什麼螞蟻……

 

緩慢放下雙手,頭僵硬地斜向右邊,青峰如常慵懶、甚至還帶著點睡意的神情落入他眼底。正要感動地擁抱青峰、順便為青峰還活著這件事謝天謝地一番的時候,他看見青峰身穿一件白色T恤。

 

啊,他想起來了。臨睡前,青峰因為不想弄皺新買的衣服,所以擅自打開他的衣櫃拉出一件他的衣服當睡衣換上。火神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青峰和他身上的衣著。

 

白色的T恤,以及在黑暗中擁有極佳保護色的混蛋--真相只有一個。

 

感激與慶幸彈指間在他心中揮發得一點也不剩,火神帶著濃厚的不悅質問:「叫了你好幾次,你剛剛幹嘛都不出聲啊?」趁著夜色把他嚇個半死的傢伙,就是這個他擔憂著是不是被鬼吃掉的混蛋青峰。

 

「我正握著……我是說,我在尿尿怎麼出聲音啊!」又不是故意不回話,他只是不想讓火神跟他的小兄弟、咳,更正,大兄弟,打照面啊。奇怪,火神家規有「不准半夜起床上廁所」這條嗎?不然笨蛋是在火大個什麼勁?「再說,我幹嘛出聲?難道、嘿嘿,你其實想要過來觀摩嗎?我也是可……噢!你又動手!」作勢要掏出「大兄弟」的白痴肩頭遭受笨蛋重重一拳的攻擊。

 

哼,還沒長大的烏骨小雞有什麼好觀摩的。火神偷偷腹誹青峰幾句。當然,為了生命安全和睡眠品質著想,他絲毫沒有透過嘴巴說出來的打算。「你這個白痴!上廁所就上廁所,你好歹開個燈啊。」人就已經夠黑了,還完全和黑暗融合同調,想嚇死誰?

 

「浪費電,」不贊同的哼聲高高飄出鼻腔,青峰教訓道:「上個廁所又不用一分鐘,更何況我又不怕黑。」他想起初次在火神家住宿的那一夜,他不過是順手按掉小燈,火神立刻從床上跳起來,抖著聲、拽住他的胸襟質問他為何關燈。哼,弱。

 

「你不怕黑,可是我怕你啊!你這個看不見的黑鬼……」青峰那雙半開的眼裡透出太多蔑意,於是幾秒鐘前還想著別找碴、別吵架、趕快入睡的火神,還是忍不住直接反擊了。

 

「黑鬼總比膽小鬼強太多!」字句幾乎隨著怒意噴出鼻腔。

 

「誰膽小了?還不都是有人半夜不睡覺爬起來裝神弄鬼!」這邊的怒意也不遑多讓。

 

「半夜醒來喝個水、順便上廁所到底哪裡錯了?」

 

「膚色錯了。」

 

「你知不知道把你揍到全身瘀血你就會變得跟我一樣黑?」

 

「啊、說到這……青峰你會不會就算瘀血了也看不出來啊?」莫名把焦點擺錯的笨蛋再度於火上倒入整罐油。

 

「看不出來又怎樣,我不能去醫院照照該死的X光跟超音波嗎!」氣極跳腳的白痴其實也跟著看錯焦點。

 

凌晨兩點,本想默默上完廁所、不吵醒枕邊人的白痴與原打算找回枕邊人就趕緊入睡的笨蛋,完全忘了隔天他們打算早起打球的計畫,蹲在燈火通明的客廳中央爭吵不休……

 

 

 

 

 

※          ※          ※

 

 

 

 

 

「慢著,先讓我搞清楚一件事--你們倆……睡同一張床?」聽著火神大我和青峰大輝紛紛向他抱怨彼此事蹟,黃瀨涼太瞠目結舌地決定提出被兩人忽略已久的重點,質問清楚。

 

 

 

 

 

 

 

 

 

 

開始習慣彼此的存在,開始因為彼此改變生活習慣。

 

他們還沒開始戀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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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子(Nekosuk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