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だ付き合っていない:その五/還沒有在交往:05

 

 

 

 











事情要先從幾週前的偶遇說起。

 

 

因為碰巧在前往攝影棚時會路過,便答應替升上三年級後擔任隊長的早川學長遞送新球衣的訂製單,所以現任的帥哥模特兒兼海常二年級王牌的黃瀨涼太,在體育用品店裡意外見到同為另兩校王牌、曾經和他在球賽上激烈爭鬥過的兩人--青峰大輝和火神大我。

 

 

一陣寒暄後,他意外發現這兩人交情竟突破常理地好到不行。只是隨口問候他們春假時都做了什麼,結果卻從兩人嘴裡得來「幾乎都住在火神家一起打球」、「喔,一時興起和他也跑去看了場電影」這些在他眼中看來十分詭異的答案。

 

 

住火神家?一起打球?兩個人去看電影?桐皇的王牌和誠凜的王牌?只用八竿子就足以把這兩個人打在一起嗎?

 

 

雖然交談過程中兩人老是一副快要吵起來的模樣,乍看之下不論哪一方都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傢伙,望向彼此的瞳光卻讓他清楚望見其內所蓄滿的包容。也就使他橫生出作壁上觀的興致--畢竟,有戲不看對不起自己啊。

 

 

因此他爽快接受兩人邀約,在這個週日,也就是今天,和他們一起吃午飯,下午則一起前往似乎是他們常去的公園,打打籃球。

 

 

十一點半,他準時到達約定的「京房」,和揹著球袋的兩人在門口會合後,便由店員引入座位、裝添茶水,三人各自打開菜單、快速決定各自餐點。紛紛畫好點菜單時,碰巧店員穿梭過桌旁走道,也就順手將點菜單遞交出去。

 

 

等候餐點上桌前的空檔,黃瀨聆聽兩人幾乎和偶遇時沒兩樣的鬥嘴。片刻之後,半踏入演藝圈打滾、好歹也算見過世面的現役模特兒黃瀨涼太,因為對面兩人的親身說法而訝異地抬起頭來盯著兩人問道:「慢著,先讓我搞清楚一件事--你們倆……睡同一張床?」

 

 

聽火神說他們假日幾乎都在一起打球,他絲毫不會對兩個籃球痴感到意外;聽青峰說火神廚藝很不錯,但是球技差自己一大截、根本追不上自己的車尾燈時,他也認為可以理解;聽他們互揭瘡疤、硬要舉出誰比較笨的事蹟,他只覺得自己高一時在IH大賽和WC盃輸給這兩個蠢貨實在太哀傷;但是,聽到他們毫無自覺說起看恐怖片那夜的情景時,他再也無法按捺下疑問。

 

 

兩個幾乎水火不容的傢伙同睡一張床?這根本像是處罰遊戲的驚悚畫面……不行,這訊息實在太妙了。黃瀨差點想伸手摀住模特兒那脣形優美的嘴,以免一個不謹慎就噴出大笑。

 

 

正為了那個週末夜裡到底是誰害彼此睡眠不足而激烈爭辯中的兩人,聽到黃瀨的問題,才頓悟他們竟遺忘了餐桌對面還有個旁觀者。

 

 

身為黃瀨曾經的隊友兼同校同學,青峰搔搔頭想了一下,向黃瀨回以肯定答案:「嗄--嗯,是啊,一起睡……一直以來。」不知道為什麼黃瀨充滿邪氣、對著他們上下打量的眼神看起來欠揍無比,讓他想起自己很久沒有手癢到想揍火神以外的傢伙了。

 

 

忍住,黃瀨涼太。他在心中努力對自己喊話。深怕自己有所誤解,黃瀨特地為眼前兩人搜尋出同床共枕的可能理由:「欸?是因為小火神家沒有多餘的床了嗎?」

 

 

「不是。」豈料,隔著桌子和黃瀨相對的兩人非常迅速且異口同聲回答。

 

 

接著,笨蛋和白痴交換了一枚視線的默契。

 

 

「其實……」忍不住又啟口,火神原本還想再補充些說明,前來送上餐點的店員卻迫使他暫時關上話匣子。

 

 

「不好意思。」店員中斷他們的交談,客氣有禮地介入這幾個身高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青澀高中生的桌面空間。店員手上的大托盤裡盛裝著各種食材的盤子,手法純熟地將堆成小山的高麗菜、新鮮的蝦仁和花枝圈、排列整齊的牛培根、數顆生雞蛋、以及拌入山藥後調製得恰到好處的麵糊陸續排列在桌子的周沿,正中央則是一塊經過預熱後逐漸冒騰熱氣的鐵板。

 

 

「京房」是家位在火神家附近常常座無虛席的文字燒、大阪燒的專賣店,不僅價格實惠,食材也很新鮮美味。

 

 

當然,同樣見識過火神大食量的黃瀨和青峰也都明白,目前擺滿桌面的材料根本只是冰山的一角罷了。

 

 

一見到食材上桌,火神整副精神心力就活像三魂七魄全部被套上枷鎖勾拉走一般,拿起大碗將高麗菜、蝦仁、牛培根等材料紛紛放進去,單手將雞蛋打入碗內時,指頭上不小心沾了幾滴蛋清。

 

 

火神左手拿著碗,向坐在左手邊的青峰伸去他那隻被雞蛋染指的右手,黃瀨正以為青峰會抽起放在桌子內側的面紙遞給火神時,青峰抽起一張面紙,拉住火神的右手,臉色不改地把兩隻指頭一一拭淨後放手,火神於是對青峰一笑,轉過頭來用已然乾淨的右手拿起筷子,精練地將麵糊跟材料鬆鬆地拌入空氣。

 

 

黃瀨突然覺得有一股作用力一直在逼迫他將口內的麥茶朝對面舊識們華麗噴過去--先別說這種不說一句就能心意共通的詭異老夫老妻默契了,對面那個青峰大輝真的是他之前認識的、目空一切到永遠以斜眼睥睨他人的那個青峰大輝嗎?

 

 

太好玩了,這兩人。黃瀨默默在屬於他的這半邊鐵板上製作他點的明太子鮮蝦文字燒,同時也因為持續的觀察,發現他和火神都在動手努力,青峰卻像個沒事人般,雙手交叉在胸膛上,在火神身邊坐得挺直。他忍不住發問:「小青峰,你點的……都還沒送上來嗎?」

 

 

「我?喔,這種苦勞就交給他了,」指指身邊正在鐵板上倒下麵糊的火紅身影。「火神做什麼我就吃什麼,反正上禮拜被他贏了一場,本來就說好今天我請客。」簡言之,剛才他只是打開菜單晃一眼就闔上,那張點菜單根本既沒看過也沒畫過。

 

 

這濃厚的倚賴心以及紈褲子弟般「老子付錢就是大爺」的惡劣習性是怎麼回事啊?黃瀨忍不住對旁邊那個滿臉不在乎的淡定大廚出聲勸諫:「小火神,就算你們是很常一起打球的好朋友,你也別寵壞小青峰啊,小心他越來越得寸進尺喔。」

 

 

「呃、沒關係啦,我已經習慣做菜給他吃了……反正他一天到晚到我家點菜,上次還問我德國豬腳好不好吃,跟他說了我以前在美國吃過的感想後,他就在耳邊煩了我兩個星期,還每天傳訊息過來,就為了要我做給他吃。」火神拿著鐵鏟將方才倒上鐵板的大阪燒麵糊整出漂亮的圓形邊,順便又向黃瀨多抱怨一件青峰的劣跡。

 

 

「火神,我想吃你說的德國豬腳」、「做不了」、「我真的好想吃」、「辦不到」、「不做給我吃不跟你打球喔」、「說過了我家沒烤箱啊」、「不要讓你的人生留下遺憾」、「你在說什麼鬼」、「萬一我今天出車禍死掉,你會後悔你今天為何不肯成全我這小小的心願」、「拜託你乾脆去死吧」、「你有沒有良心」、「沒有,我也沒有德國豬腳」--大概就是這一類的無聊內容,那幾天,他的手機就這樣被青峰的德國豬腳訊息瘋狂轟炸過好幾輪。

 

 

還不包括見面時對他的耳提面命、掛在他身上用渴望美食的聲線騷擾他的耳朵及心跳,以及青峰甚至想把他直接架去買材料的舉動。所以,比起快被煩死的那兩週,舉手之勞幫青峰做幾個大阪燒簡直是輕鬆愜意,耳根子還能保持舒爽清淨,更不用擔心自己會氣到併發心臟病。

 

 

「你最後還不是沒做、噢!」百無聊賴外加想起無法如願品嘗到德國豬腳的舊怨,使青峰不禁拿起他面前閒置的那把鐵鏟湊過去攪和,在大阪燒上搗蛋似的平壓了兩下,換回火神不留情面的一拍,還有他自己的痛呼。

 

 

把麵糊裡的空氣壓掉就做不出大阪燒該有的鬆綿口感了,白痴。比起被青峰煩死,他更不能忍受青峰對他面前的食物惡作劇。火神於是怒視過去一眼,順便把之前說了兩個禮拜之所以不做那道菜的理由再好心提醒一次:「廢話,我家哪來的烤箱可以做。」

 

 

「哼。」他真是誤交損友。把鼻息重重噴出鼻腔表達不悅,他悻悻然把手上的小鐵鏟往旁邊一扔,將鐵板上的主控權完全交回到大廚手中。

 

 

「賭什麼氣啊你幾歲?」青峰賭氣的模樣差點讓他笑場。什麼球場上的新銳暴君?黑色勁旅?奇蹟世代?越認識這傢伙,就越加發現這傢伙根本在他面前努力破壞自己的形象--黑色的奇蹟暴君前幾天才因為看著最喜愛的球隊在轉播中贏球,於是按捺不住直接光裸身體、僅著一條四角內褲繞他家客廳的沙發跑了數圈,一邊跑一邊歡呼。最後還樂極生悲地踏差一步、絆到茶几桌腳,直接在他面前上演小學生式的四肢趴地跌倒慘劇。真蠢。

 

 

「吃不到德國豬腳的十六歲又八個月。」對舊恨始終無法忘懷的白痴牙癢癢說道。

 

 

「你好意思說……」笨蛋正要為白痴口中那心心念念的「德國豬腳」失笑,卻被餐桌對面俊美模特兒的猛烈反應給驚回肚裡去。

 

 

「噗--咳咳、咳咳咳咳……」知名模特兒黃瀨涼太差點在「京房」裡猝死於一杯熱麥茶。他就知道自己不該喝那口茶的,他差點要被支氣管裡的熱茶活活嗆死。劇烈咳嗽中,黃瀨一邊捶胸口試圖將誤入氣管的麥茶打回原位,一邊想起以前在攝影棚等候拍照時曾經翻閱報紙,在上頭看到「戀愛中的人,會因為荷爾蒙的影響而導致大腦同時關閉四到五個區域」這樣的科學研究結論。

 

 

不不,科學研究也還算不上是什麼重點。黃瀨將想岔了的思緒迅速理回使他不慎嗆咳的原點:這個待在火神身旁感覺起來至少降低十歲智商的青峰是誰啊?

 

 

「黃瀨……你沒事吧?」對桌傳來火神關懷的慰問。

 

 

「咳咳、我咳咳咳--」還是說不出話,他只好先揮動左手表示沒有大礙。話說回來,科學還真是種厲害的東西啊。黃瀨滿心敬畏地想著。

 

 

「青峰。」單手支住下巴無動於衷望著差點嗆死的黃瀨,始終楞坐在內側的青峰被火神喚了一聲,準確接收火神使去的一枚眼色。

 

 

半瞇著慵懶雙眼等開動的人這才如夢初醒,點點頭應道:「嗯?……喔。」面紙盒就在他左手邊,所以青峰抽了兩張遞過去給那個莫名其妙嗆得像是肺癆末期的前隊友兼同學。

 

 

黃瀨連忙接過面紙用力堵住自己差點又要脫韁衝出脣口的笑聲。不行,這樣被馴服得太溫順的青峰大輝太可怕了啊哈哈哈哈--內心的黃瀨還在地上狂笑打滾起不來,只剩下外表的黃瀨努力像個沒事人般,露出淺笑死撐場面,狀似不經意地將話題帶回先前被店員打斷、但他其實介意得要命的部分:「對了,你們先前說不是因為沒有多餘床位才睡同一張床,意思是……?」

 

 

發問同時,黃瀨發現自己已逐漸能以冷靜的表面來面對眼前毫無自覺的兩人--火神正鏟起一小塊大阪燒、餵到青峰嘴邊嚐嚐鹹淡。好吧,他承認這情景還是迫得他的嘴角不禁多上揚了十度。哎,沒有自覺真是太可怕了。

 

 

美食入口,青峰一邊半張著嘴試圖冷卻口中過燙的大阪燒,一邊對火神做出「OK」的手勢,然後抄起放在旁邊的柴魚片罐,照樣伴隨無聲的沉默遞過去,火神也就二話不說接手。

 

 

開始將柴魚片灑上近乎完工的大阪燒,火神順便向黃瀨解釋:「其實我家還有沒使用到的房間,床鋪的話,當初確定要回國居住時,先買好的彈簧床就有兩張,另一張現在還擺在客房都沒人睡。」

 

 

「那你們幹嘛不一人睡一張?」黃瀨發自內心的深深疑惑弄皺了他好看的眉間宇際。

 

 

「對耶,有道理……」白痴和笨蛋兩人幾乎異口同聲贊同模特兒的意見。

 

 

收回原本投射在黃瀨身上的視線,和青峰互對過眸子後,火神乍然驚醒似的開口:「黃瀨不說,我都忘了我家還有另一張床。」也不是說之後就要把青峰趕去睡別的房間,只是他很疑惑自己怎麼會完全忘了家裡多得是空房間跟閒置的床鋪。

 

 

把火神切分過來的那一半大阪燒用小型鏟子鏟了一大口,即使冒著高溫熱氣也硬是狼吞掉之後,青峰才轉頭向身邊好友詢問心中浮現的問題:「吶、火神,我第一次在你家過夜怎麼會直接睡在你床上?」

 

 

喂喂,這種事情不是該問你自己嗎?為什麼是問火神啊?對面的模特兒忍不住在腹內無聲反詰。

 

 

青峰的問句暫時阻止火神想直接一張口吞下整整半個大阪燒的野心。本來用了兩把鐵鏟抬到嘴邊的動作僵滯了幾秒,最後火神選擇將大阪燒放回鐵板上,切成四分之一等分,然後一口塞入。咀嚼時,紅瞳在思索間短暫飄向右前方,火神更將頭配合目光般微幅側向左,彷彿如此一來,自己便能更快從堆積在腦內的一格格記憶抽屜中,順利翻找出距今已有些時日的蒜皮小事。

 

 

「豬格……」拉出那格記憶抽屜時,他欣悅地將剩下的四分之一也鏟進自己口中,然後被大阪燒塞滿的腮幫子鼓成球,連話都說不清。

 

 

「吞下去再說話。」青峰受不了地糾正火神這老是改不過來的毛病。要不是他顧忌著火神還在吞嚥食物,肯定先烙一掌下去再說。

 

 

旁邊那頭接到命令、鼓著雙頰的巨大松鼠趕緊閉上嘴巴,努力在幾秒內咀嚼完畢,將四分之一個大阪燒快速送進胃裡,讓它和幾秒鐘前才分散的手足在他肚腹內上演感人肺腑的重逢戲碼。

 

 

「這個嘛……我想起來了喔,我記得第一次你住我家的時候,你好像有在我房間地板翻我收藏的NBA雜誌……」心滿意足舔舔脣上殘餘醬料,火神語氣雀躍地一邊攪拌第二個裝著麵糊的碗盆,一邊報告關於青峰初次投宿在他家的情景。

 

 

青峰又抽出一張面紙,神色自若揩去火神左頰下方、靠近脣畔的幾點青海苔。然後示意火神接過去,將另一邊也擦乾淨。

 

 

平常心,黃瀨,平常心。模特兒也努力要求自己拿出專業態度,同樣在桌子那頭維持一貫的怡然神情。

 

 

「啊,對,都是英文,難看死了,除了圖片以外都看不懂,我差點翻著翻著就睡著了。」火神拿著面紙擦拭另一邊頰際時,他才咂舌嫌棄火神那幾本供得簡直是聖經般的英文版職籃雜誌。「後來你好像還拿了什麼來看?」

 

 

將蔥花也倒進去,稍微攪兩下,火神開始將麵糊倒上熾熱的鐵板,第二份大阪燒滋滋作響的同時,他回應道:「嗯?啊,我的相本。」

 

 

「我說……」桌子那邊的兩人陷入熱烈討論,桌子這邊的黃瀨覺得這大概是他習慣被攝影機與球迷作為焦點而死命追逐以來,生平首度覺得自己的存在感似乎比黑子還要低。

 

 

完全沒注意到便截去黃瀨的話,青峰將右手搭上火神的肩,指著火神的臉頰調笑地說:「對對對,黃瀨,你要是看到這傢伙小時候的照片你真的會嚇死,矮小到大概只贏過螞蟻,還是個愛哭鬼,兩隻眼睛比女生還要水汪汪。」

 

 

「誰小時候不矮小、不愛哭!欸、別壓住我,重死了,這樣怎麼做事!」右手肘稍微往上一頂,將肩上那股力量頂開,火神簡短反駁後,趕緊將大阪燒撥整出圓形的工作繼續下去。

 

 

「上次看你那本相簿裡每五張照片就有三張紅著眼睛……」白痴繼續揭開瘡疤還伸手過去戳傷口。

 

 

「那本相簿放的都是我五歲以前的照片,誰五歲以前不是這副德行?下次拿你的相本來比較啊!」笨蛋斜瞪一眼過去就迅速收回眼光。吃飯皇帝大,對青峰較真發怒或快樂料理大阪燒,他俐落明快選擇了後者。

 

 

「好啊……欸,」口不擇言應諾後,青峰才猛然意識到從WC賽後至今,一直都是他單方面去火神家當食客、享受住宿兼娛樂,好像有句話叫作那啥……禮尚往來?「火神,你好像還沒來過我家?要不要找個一天來我家吃飯什麼的?我好像太常去你家吃飯了,當作回禮吧……是說,這樣乾脆找個週末你也來我家住個兩天好了,印象中我家附近好像也有可以打籃球的場地。」

 

 

青峰說得眉飛色舞,壓根沒注意到旁邊的傢伙聽得一臉茫然:「我又不知道你家怎麼去。」

 

 

「笨蛋,就算你不會坐電車還有我啊!我帶你坐電車不就好了。」放心,來回火神家的電車路線他早就熟悉到即使在電車上打瞌睡,也可以精準地在到站前三秒甦醒,半瞇半睜著惺忪睡眼走下電車、再左拐右拐繞過人群出站去。

 

 

「你要從你家坐電車過來,再陪我坐電車過去?」

 

 

「是啊,你有意見?」

 

 

「不用啦!你告訴我怎麼搭什麼電車、到哪裡下車就好了,我會沒常識到你都告訴我了還搭錯電車嗎?」火神微笑著搖搖頭。閒聊間不忘繼續祭拜五臟六腑的他,將儼然煎得又酥鬆又綿軟的梅花豬肉大阪燒再度分切成兩半。

 

 

不等火神將大阪燒鏟過來,青峰主動拿起鏟子將屬於他的那一半撥分過來,說道:「也是可以,那我就到車站接你好了!你什麼時候要來?下禮拜?」

 

 

「這樣未免也太突然了吧?而且去住宿總會打擾你們家的人,你應該先跟他們說一聲啊。」

 

 

「放心啦,我爸媽都知道我一天到晚去你家住,早就叫我有機會帶你回家吃個飯當回禮、順便認識認識你什麼的……

 

 

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沉浸在討論中的白痴和笨蛋認真研究起去青峰家的日程與行程,至於對面還坐著一位炙手可熱現役模特兒的事情,已被他們極有默契地同時拋棄到九霄雲端之外了。

 

 

用小鐵鏟鏟起周圍焦成鍋巴的文字燒,連同培根肉一併熱呼呼嚼入、嚥下,黃瀨端起茶杯啜飲才剛被店員添加過的麥茶,再「喀」一聲將杯子置定在桌面後開口:「我說,根本是在談戀愛吧?」

 

 

模特兒目光燦亮且堅決,一瞬不移地望著兩人扔出評價。

 

 

「哈?」黃瀨的問句成功阻斷青峰和火神滔滔不絕的規劃,兩人同時微張著嘴,各自皺起眉央、瞇出大小眼對黃瀨發出疑問哼聲。

 

 

「誰?」青峰進一步發問。

 

 

「你們。」模特兒好心地將迷津指點得更清楚。

 

 

「我們?我們怎樣?」這次換火神再度反問。

 

 

左手支撐左頰,黃瀨歪斜著頭、本就狹長俊美的眼縫瞇得更細,使著受不了的語氣接連說出意思相同的幾個句子:「談戀愛,在一起,喜歡上彼此。」

 

 

「我?」對面的兩人同時指著自己的鼻尖對黃瀨示意,得到黃瀨意興闌珊的點頭肯定後,再度異口同聲回問:「跟誰?」

 

 

「旁邊的人。」臉上雖然還勉強掛著淡笑,模特兒握著杯子的手卻微微顫抖,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拾起杯子朝對面兩個戀愛智商一樣低得不可思議的人盡力扔過去。

 

 

不知道杯子對砸醒蠢貨二人組的效力如何?模特兒暗忖於心。

 

 

「哈--?」比先前的疑問更長的哼聲噴出,火神先指著自己鼻心,再指向身邊的傢伙,萬分訝異地向黃瀨確認道:「你是說…………跟他?」

 

 

「不然還會有誰?」黃瀨強忍住翻白眼的舉動。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兩人交換視線後同時放聲大笑,幾乎讓路過他們桌邊的店員誤解黃瀨方才說了什麼絕倫的笑話。

 

 

「哈哈黃瀨、你、你知道這個巨乳魔人、哈、在我家丟了多少寫真集嗎?哈哈哈……嗚噢!」笨蛋指著白痴笑問著白痴的舊日隊友,順便以寫真集來佐證白痴絕對性向正常。不過,那句「巨乳魔人」還是引來後腦杓上無情的一掌。

 

 

「誰是巨乳魔人啊?嗄?我那叫正常欣賞!」青峰右手烙下一掌後,順勢就下滑到火神肩上搭住,開始認真對火神分析起自己無疑是個帶著審美眼光賞識巨乳美少女們的紳士理論。

 

 

「哎,」他放棄了,要點醒這兩人遠比想像中困難太多。笨蛋力和白痴力太強的兩人就這樣下去應該也沒什麼不好。很想對眼前兩人大吼「把你們在籃球場上的智商挪一點到日常中來過活啊」的黃瀨最後只是嘆口氣,以近乎氣音的形式將結論下在自己優美脣形裡:「遲鈍真是一種可怕又沒藥醫的絕症。」

 

 

 

 

 

                    

 

 

 

 

 

四月下旬,依時節逐步攀升的溫度將春末夏初的日光色系烹煮得更暖,午後兩點多,公園旁籃球場被森綠的樹群包圍,和風帶著葉木沙沙低語,從樹梢拂過來時已雜揉進乾焚過的陽光味道,像是正預告著該準備迎接夏天的腳步。晴朗春日也擁有一張沒讓人失望的藍空布幕,淺藍透亮得像是無浪淺灘,幾乎讓人萌發會倒映出地面上一切的錯覺,乾淨的布幕上只多著淡淡刷過幾筆白鵝毛般輕盈的雲羽。

 

 

位在住宅區旁的這個籃球場地儘管是週末,也鮮少有其他人會來搶佔。也許是因為碰巧周圍民居的孩子們年齡尚幼,相比之下,另一頭和籃球場僅以蒼翠林蔭相隔的孩童遊樂場,則顯得熱鬧太多。利用假日推著嬰兒車出來和附近鄰居交流兼炫耀自家寶貝的婦人們、被置放在沙堆中你鏟過來我挖過去忙得不亦樂乎的幼兒們、乃至於因為搶著坐鞦韆而生出爭端的兒童們……這些人聲雜沓的喧囂幾乎傳不進樹叢彼端、正在籃球場上持球對峙的兩人耳內。

 

 

他們習慣的三球決勝負,已經進行到第三回合。

 

 

「一比零了啊。」青峰提醒比數的沉聲即使在寧謐春日裡,也還是飽含挑釁。好熱。他忍不住扯動T恤襟口,企圖藉此灌入幾下涼氣。開打不到半小時,血液已然在他軀體內以沸騰的溫度四處奔竄,他甚至覺得即使太陽溫度再高,也絕對無法高過他的體溫。

 

 

雖然熱得讓人不爽,但是……果然,還是只有火神有這能耐啊--心念一轉,他頓時想起自己在桐皇籃球部部活裡和在這座意外變得熟稔的球場上的差異。有沒有一個能跟上自己腳步的對手,真的差別太大了。脣邊被意念神經牽動,極端輕淡的笑意跟著化開。

 

 

儘管青峰的笑是被「讚賞」扯開,他的對手還是因為解讀錯誤而發出微慍抗議:「笑屁。」

 

 

掌控球權的火神單手運球,另一隻手忍不住也同樣拉開衣襟扇了幾下。好熱的四月天,他的對手依然是那樣不變的強力、不,不是不變,應該說這段日子來自己努力提昇的球技雖然有顯著進步,但青峰也仍舊在進化,導致他始終沒能直接追上青峰的腳步。

 

 

但是……總有一天的,總有一天。只要一想到將來和青峰並肩齊步的那一天,他總是興奮得幾乎要忍不住顫抖。思索間,火神額上薄薄的汗層被激烈運動凝成過重水珠,沿著眉角向下繞過顴骨小丘,在頰上滾出透明的斜痕抵至耳垂,就這麼沿著後顎下頸項的直線,滲入純棉T恤中。

 

 

青峰不知道為什麼望見火神汗滴的軌跡後,口乾舌燥的程度便莫名加重,甚至連心跳也開始亂序--安在頰上、本就靛藍得像是夜色般深沉的眸子也瞬即潛闇了幾分。

 

 

「笑笑都不行啊?」青峰還是痞痞地回應眼前對手。有風輕微掀動他額上整理得相當短俐的深藍瀏海,卻絲毫不能帶走半分運行全身的熱燙,因為他碰巧望見火神如火般豔紅熾烈的髮絲同樣被風拂開,素來掩藏在瀏海下方的光潔額頭便毫無遮掩地盡顯。

 

 

他的呼吸被這意外的景象奪去三秒。青峰怔忡一愣。

 

 

可以,反正你等下就要哭了。」有破綻!火神的目光如火炬,在捕捉到青峰鬆懈的瞬間熊熊燃亮。

 

 

不知道自己便是導致對手失常元兇的火神抓住機會,在右手運兩下球的時間內便從右邊越過青峰。只可惜他的對手是個以光速為目標的傢伙,明明已經把握時機快速越過了,眼睛一眨,開闔之後自己和籃球架中間又重新多了一個黝黑阻礙。

 

 

嘖,這個強得讓他又生氣卻又敬佩的傢伙,實在是個太難纏的對手。火神咂了一道舌在內心。

 

 

藉著幾下原地運球來穩住腳步,火神也在幾個短促呼吸間擬定進攻策略。既然阻擋在面前的是號稱高中籃球界最強前鋒的人,剛好可以藉這個機會來測試自己訓練了好一陣子的新武器。

 

 

默默拉出左右兩腳間距,以便將身體重心稍微壓低,左手架隔在他和青峰之間,右手運球的規律逐漸加快,他的視線射向籃框後又快速收回,直勾勾望進眼前對手那深得像潭水、彷彿極易使人陷溺的雙瞳裡。

 

 

黯紅的眸光閃爍著戰意宛如火焰般朝右方燒去,靛沉沉的眸光沒有半點忽略,迅捷地追了上去。

 

 

火神朝右邊跨出一步的同時,青峰已然挪動身子緊緊跟上,就在後者看準時機欲伸手抄截時,那顆球並沒有如預期般繼續往右前方運行,青峰的左手撲了空後便只能瞪大眼睛,將火神沒有半點多餘瑣碎、乾淨得像是教練影片的動作徹頭徹尾看個仔細--右手將球往下一拍,準確落在兩腿之間的地面後再朝後方斜斜反彈上來,等在胯後的左手俐落接起球,以左腳為圓心逆時針迴轉身體和防守者拉出距離後,便在原地定點來個姿勢滿分的中距離跳投。

 

 

來不及阻止的青峰清晰看見火神投籃的身影,在藍天白雲和濃密綠樹之間閃閃發光,隨著跳投動作而由肌膚表面迸落的汗滴也猶如星點--比太陽還耀眼的火神,幾乎灼痛他的眼。

 

 

擦網聲在背後響起,球進,得分。

 

 

「一比一。」火神下巴揚出驕傲角度,朗朗岔眉下的眼裡漾滿得意,英挺的五官也立時燦出無上笑顏。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偷練成這招了?」雙脣拉出的微笑弧度幾乎不輸火神方才跳投進籃的球體拋物線。被進球了,可是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煩躁,充塞心臆之間的倒是滿滿愉快。青峰忍不住猜測再過幾個月後就要登場的IH大賽,又會是一番怎樣讓人熱血沸騰的場面。

 

 

燦爛笑顏扯開火神嘴角,他笑咧了嘴,模仿青峰慣然目中無人的語氣說道:「怎樣?要跪下來拜我為師了嗎?」其實這也還不算是完全體呢,他接下來還要試著強化這個新武器,倘若青峰在IH賽時還以為自己會用同樣的招式來迎戰,那他肯定又要大大吃鱉了。嘿嘿。

 

 

「你留著當壓箱吧……話說,不要忘了我們還在比賽啊,笨蛋神。」青峰撿回球,在罰球線處重新開球後,便迅速運球超過顯然還沉浸在喜悅中的火神,迅捷如蒼藍之冷焰,下一刻已經進逼到籃下。

 

 

「混蛋青峰,竟然偷襲啊--」火神氣急敗壞的聲音在他背後緊緊追索。

 

 

起跳上籃的時候,隨即在身後響起的踩地跳躍聲不但沒有使青峰露出半點意外或猶豫,反而更加深他始終悠然上揚的脣弧--我知道以你的速度肯定可以追來啊,火神,我一直都知道。

 

 

於是他運用良好的滯空能力扭轉上半身,在瞥見火神伸手準備蓋過來的角度後,他右手上的籃球遞交給左手,再將上半身猛然朝左扭轉放低至幾乎是仰躺的境界,延伸出的身軀超出火神手臂所搭蓋出的防護網,他左手輕輕一勾,便將籃球以近乎垂直的弧度扔進籃框。

 

 

「痛。」硬是以仰躺姿勢將球投進的唯一壞處,就是落地時常常會把自己摔痛半邊身體。

 

 

「你根本作弊啊你!」火神嘴巴上抱怨,卻仍是迅速對他伸出手來,待他反握後,將他一把拉起。

 

 

「是你自己鬆懈了,嗯哼、瞬間就二比一,」起身時,一邊拍拍屁股,一邊撩撥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向來是青峰大輝的準則,尤其是對手倘若由火神擔當時,更是不得不如此。青峰抬起下巴問道:「如何,要不要跪下來投降啊?」其實他有想過,這麼喜歡把火神惹得火冒三丈、虎牙直露的自己,某方面來說可能真是個變態也不一定。

 

 

「鬼才投降!」火神沒有令青峰失望地變身為一頭被惹得背毛直豎的老虎。

 

 

「好,OK,中場休息。我們剛好順路去便利商店買了運動飲料,過來補充水分和電解質,順便紓解你們倆個根本和鬥雞一樣的情緒。」即將進入張牙舞爪模式的兩人,被來到球場後、始終和身旁人一起默默觀戰的黃瀨制止。

 

 

「稀客哪」、「哇,笠松耶」兩道勉強算是問候的聲音隨著目光一起掃來。

 

 

黃瀨的發難比笠松的青筋更早一步勃發:「叫學長啊你們兩個混蛋!」

 

 

黃瀨身邊跟著他之所以暫時和兩人在「京房」分別的原因--笠松幸男,前海常的優秀控球後衛。笠松畢業後儘管離開高中、上了大學,也還是得接受學弟不時的求救,今天本來是跟黃瀨約好一起去看新球衣的打樣,順便提點些該注意的重點,只是看完打樣後,黃瀨就理所當然、極其順便地把他纏來一起打球了。

 

 

剛剛為止都還是球場上閃耀得嚇人的兩道光,一離開籃球,瞬間就成為只懂得意氣之爭的蠢蛋們了。看著一邊吵一邊朝他們走來的青峰和火神,笠松默默心想。

 

 

「哦!黃瀨,謝啦!」格開青峰架過來的拐子,火神率先抽起一瓶寶特瓶裝的運動飲料,扭開瓶蓋後,大口大口灌了將近半瓶才罷休。放下瓶身,眼前所見只剩一片純紅--應該躺在球袋中的他的毛巾兜頭罩下,不需回頭確認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他立刻發出抗議:「幹嘛啦!白痴峰!」

 

 

「讓你擦汗啊,你以為你是笨蛋就不會感冒嗎?這個給我。」順道抽走火神正拿持在手的寶特瓶,青峰也披著毛巾效法火神將運動飲料大口大口灌入。呼,從食道往下延伸冷卻感真爽。

 

 

乖乖用毛巾擦汗的人和完全無視飲料所有權、搶過來就大口灌入的人都沒發現,一旁的黃瀨和笠松默默交換著視線。

 

 

學長,剛剛路上跟你說過了。

 

 

嗯,我懂。同性戀嘛,完全可以理解。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不是天各一方。

 

而是全世界人都看清這段小戀情時,當事人還認為彼此情同兄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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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子(Nekosuk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