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だ付き合っていない:その六/還沒有在交往:06(完)

 

 

 

 

 

 

 

 

 

 

那一天,他們和黃瀨以及被黃瀨纏來的笠松在午後盡情打著球。

 

 

 

儘管陽光並不刺眼、不熾烈,四人的臉龐卻還是被汗水狂肆爬滿,也在不肯認輸的猛烈奪球中把彼此都激得上氣不接下氣,或許是被大腦徹底運動後所釋放的腦內啡沖刷過所有經絡,也連帶將四肢發出的疲累訊號全沖換為通體暢快,他們始終掛著滿面笑容,在這座被獨占的球場上盡情比試。

 

 

 

「學長,我們再去打一場吧!」四人經由每次的猜拳分組瘋狂進行過好幾場二對二後,率先喊累的笠松便拉著黃瀨在場邊休息,等到火神和青峰又幾度一對一後,黃瀨才連忙拖著笠松走入球場,順道從場上兩人手中交接過球場使用權。

 

 

 

「欸--還打嗎?我剛剛都快斷氣了。」儘管稍事休息過,笠松的氣息頻率仍停在極小幅度喘氣。大學開學後,他忙碌了好一段時間,適應校園、適應大學生活、適應到處換教室上課、適應與學長姊以及同學們交際……等等,永遠有彷彿看不見盡頭的事務等著他去好好適應,加上之前當考生而中斷籃球的高三生涯,他的體力暫時還沒復原到高中大賽時的巔峰狀態。

 

 

 

「機會難得嘛!我都好久沒跟學長你們打球了。」嗚嗚,不管是哪個已經畢業的學長,他都好想念啊。模特兒刻意抬出哭喪的臉博取同情。

 

 

 

「好吧。」前任海常隊長勉為其難再度披掛上陣。「我先警告你,不准再模仿我投籃的樣子。」比他還要漂亮的動作,真是讓他看得一肚子火。他可是有著身為學長的尊嚴啊!

 

 

 

「為什麼?我知道了,因為模仿得太好、比學長的動作還標準對……嗚啊!」他的屁股遭受到久違的踹踢攻擊。

 

 

 

黑著一張娃娃臉,笠松刻意一字一句緩慢對著總是習慣挑戰他耐性的學弟威脅道:「因為,我可不保證你能帶著命模仿,黃瀨。」

 

 

 

「學長是魔鬼。」嗚嗚,他今天為什麼要邀魔鬼來打球啊?對啦,他是很懷念以前跟學長們打球的時期,可是他並不懷念被學長教訓的傷痛啊。

 

 

 

「吵死了,我先進攻。」笠松直接帶著火神遞交給他的球,走到罰球線等黃瀨過來會合。

 

 

 

「咦?為什麼?不是應該猜拳嗎決定順序嗎?」黃瀨不解發問。

 

 

 

「敬老尊賢,這四個字很難懂嗎?」笠松瞪了一眼。

 

 

 

「敬老什麼的……學長你看起來比我們三個都還小,哪裡老了?要不要順便拿根拐杖給、嗚咳--」這次飛過來在黃瀨胸口用力揍上一拳的是那顆籃球。

 

 

 

「青峰。」

 

 

 

「嗯?」

 

 

 

「我有種黃瀨智商比你還低的感覺。」和青峰坐在場邊,火神一邊以毛巾擦汗、一邊看著黃瀨在步步進逼的笠松面前連聲「學長對不起」的模樣,忍不住搖搖頭。

 

 

 

「你現在是想打架嗎?」就算明明累到想趴地,但身旁的笨蛋要是以挑釁作為交手提議,他也會硬撐著爬起來用拳頭讓火神明白,兩人之中的誰才是真正智商低到可以拿來跟黃瀨比較。青峰語畢,又恨恨地將一大口運動飲料灌進焦灼乾旱如六月荒地的喉頭。

 

 

 

「哈哈哈、讓我休息個十分鐘,你真的想打我奉陪。」被青峰聽出言外之意,他竟預料之外笑了出來。感覺相處個半年,他們在彼此面前已經快要藏不住任何一點秘密了,真是的。

 

 

 

火神搶過青峰手中的寶特瓶,昂起頭,效仿青峰的姿勢將所剩不多的飲料全數搜刮進自己的肚囊裡。

 

 

 

「笨蛋神。」微笑在薄薄的兩片脣上懸出彎弧。青峰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容易被火神率真的笑容牽動。

 

 

 

他將視線隨同火神一併投落在場中央一來一往爭著球的黃瀨與笠松,正追逐笠松努力阻擋其上籃路線的黃瀨,儘管眼瞳盛滿不服輸的堅毅與認真,但實際上在脣邊盛綻的笑弧也顯示黃瀨樂在其中。

 

 

 

這球場上的每一個人都開懷笑著。青峰卻不禁有些弔詭地想起好一段時間前的往事--籃球在他的理解中,曾經不再美好有趣。

 

 

 

他一度認為這種倘若沒有天資,即使付出再多練習也是白費心血的運動,已經蒼白得讓他連擲一枚眼神在其上都顯得那麼多餘。之所以上高中後還勉強沒有間斷,只是一種不甘心,他不甘心被從小就愛上的籃球背棄,不甘心一直讓他笑得燦爛的籃球最後帶給他的是連眼淚都落不下來的苦澀與無力。

 

 

 

然後,他遇到了火神。

 

 

 

第一次在球場上相遇,他像面對所有人一樣,以超過一倍的分差毫不留情地擊敗了火神和誠凜。那天因為腳傷而被叫回板凳的火神,渾身飆散的竟不是大多數人被他擊敗後槁木般的喪志灰心,而是一股儘管自己身處籃球場上,也深受影響的無窮怒火--儘管他後半段一直不能避免地將注意力分散在場邊的火神身上,失去王牌的誠凜也仍舊沒有半點還擊能力。

 

 

 

至於第二次,他總忍不住回味再回味。

 

 

 

原來那就是拚盡全力卻還是輸了的感覺,原來那就是悔恨的感覺,原來那就是不甘心的感覺--和被籃球背棄的不甘心完全不同,那天賽後,他一直壓抑不下嘴角的淡笑,然後開始買新球鞋、開始參與高中籃球部的部活,開始,對將來能遇上火神的每次比賽有迫不及待的期許。

 

 

 

他要牢記這些不甘心,以嶄新的姿態重新在火神面前取得勝利,而絲毫不用再擔心自己的對手會連熱愛籃球的心與運動精神都被自己打敗。

 

 

 

「吶、火神,」青峰嘴角掩飾不去的淡笑宛如初嘗失敗那一日,就連啟口呼喊火神的名字時,他都覺得自己的聲音裡似乎透出太多激昂,尾音打出很細微的顫抖。「就這樣打一輩子球,好像也很不錯。」

 

 

 

果然還是忍不住,不著痕跡地,把「我們」那兩個字拿掉。嘖,為什麼自己沒辦法若無其事地說出最想表達的話啊?他真想一頭磕死在長椅上。

 

 

 

「欸?青峰你曾經有不想打籃球的時候嗎?」火神訝異地收回視線,轉頭向他確認。他始終以為青峰和自己一樣,邁向至高的籃球殿堂之前,不會踏出任何猶豫的步伐。

 

 

 

「沒、沒有啦,怎麼可能。」肯定是火神這樣直勾勾盯著他,把他盯得太不好意思,他才會感覺雙頰熱辣;而且眼前笨蛋的思考模式肯定也只有直線條,他拒絕承認沒遇見火神大我前的青峰大輝是因為想太多,才會顯得對籃球的執著過於膚淺。

 

 

 

青峰搔搔頭,為那個曾一度離經叛道得幾乎要扼殺掉籃球生命的自己感到汗顏。

 

 

 

「我想也是。」火神對著身邊的人開朗露齒微笑,接著像是想起什麼要事般,急忙提醒:「啊,不過……

 

 

 

「怎樣?」

 

 

 

「暑假之後可不能天天陪你打球了呢,我啊,已經跟爸爸說好,那時候就要回美國了。」他定定望著青峰,比火焰還灼紅的瞳光中調勻了誠懇歉意。

 

 

 

「什、……」尾音的「麼」如鯁在喉,他瞪大靛藍雙眼,兩道深泓裡滿是驚詫與無法接受的情緒。

 

 

 

也是在那一天,青峰首次瞭解原來語言的力道那麼沉重,以及什麼叫做「胸口好像被撞出一個窟窿」的莫名痛楚。

 

 

 

 

 

 

 

 

 

 

 

                    

 

 

 

 

 

 

 

 

 

 

 

時序方進入五月,頂上畫布似覆住四野的天空被彩染成顏色極淺的蒼藍,這一天日照也已增強到儘管身著短袖制服,還是不免因為仰面直承日光的姿勢毫無遮蔽,使他開始感受到背心處薄薄的衣料逐漸被汗滴濡溼,一滴兩滴,乃至於拓擴為一片、兩片。幸而,天台上還有風,吹拂中不停將他過高的體溫吸散於空氣中,他才沒有被迫躲到頂樓門口的簷下陰影裡去。

 

 

 

許久沒上來的天台,除了地板、欄杆、流雲與藍天,再無長物,也和他記憶中的景象別無二致。幾個月前的他,帶著對籃球的不甘心而在此逃避;幾個月後的他,不再需要逃避他最愛的籃球,卻懷有更讓他煩心與提不起勁的憂慮。

 

 

 

將仰躺的身軀翻轉成側躺不到兩秒,又全身放鬆躺回原樣。嘖,天氣熱的壞處就是沒有外套可以拿來當枕頭墊用,頂樓的水泥地板躺起來實在不舒服。

 

 

 

青峰忍不住大力吁出胸腔內幾乎要壓碎肺臟的沉重悶氣:「啊啊--,提不及勁。」聲音吐出,彷彿為四周的低氣壓又添上許多壓力。幾無人聲的天台上,只有不停由欄杆竄嘯飆揚的風聲,「颯颯」回應著他。

 

 

 

他心裡明白已經又到該去部活的時候了,而且自己昨天還假意家裡有事在五月佈滿狐疑的表情前請事假蹺掉部活,今天可沒有理由能讓他再拿來隨意搪塞過去。

 

 

 

但是,就是,好懶得動。為什麼會這樣?他抬起右手遮覆在雙眼上,以擋住直撲眼瞼的強烈日光。近日裡連續下了幾天綿綿細雨,直到今天才放晴,除了溫度略高以外,不論是青蒼天際還是燦亮陽光,在在都促使他想起前幾日和火神等人一起在公園裡打的那場街頭籃球。

 

 

 

然後他回想起自己曾有一瞬呼吸完全窒在胸肺而無法流通的恐怖感受。

 

 

 

乍聽到火神要回美國的宣言,他不由自主把聲音掐在喉嚨裡、直勾勾凝視火神好幾秒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就只是一直望著他身旁那個人,望到自己左胸處莫名擰痛了好幾下。

 

 

 

「回美國」、「欸」、「那我怎麼辦」、「要怎麼樣才能跟去」、「辦護照嗎」、「嘖」、「美國是說英文的地方吧」、「可是我連自己的母語都很爛」、「但是」、「不去不行啊」、「沒有這傢伙的話」、「要是在這裡沒有這傢伙」……--短短幾秒鐘腦海裡掃過很多字串,他都抓不住。

 

 

 

或許是沉默久到足以使火神察覺出他表情上的異狀,因此火神才趕緊補充說明:「啊、我的意思是暑假的時候,我要先回美國一趟再回來,畢竟我也將近一年沒回去了。」

 

 

 

「原來只是暑假」的認知甫經由耳道傳遞入大腦,他便感覺鬱積盤據在自己胸口的穢氣瞬間都被淨除為清徐的涼風,短時間內便悠悠地藉由百穴盡數蒸散在周身氣場裡。那是那天他第二度感受到語言力量的威力。

 

 

 

「話是不會一次說完喔?你耍我嗎?」舒展開來的胸口,就能放進多餘的怒氣。他忍不住板起黑臉,兇巴巴嗆幾句過去。

 

 

 

「我哪有……咦,你生什麼氣啊?」被吼得莫名其妙的火神不禁仔細審視青峰表情,半側著頭懷疑發問:「還是說,青峰你是在擔心我……

 

 

 

「擔心個頭!誰會擔心你啊?」被人一語中的,心虛瞬間便由狂跳的心臟往上攀爬,帶著高溫快速刷過他黝黑的臉頰。整張臉都是與運動無關的滾燙。於是他只能選擇粗嗄著聲音、以刻意武裝過的凶狠快快截斷火神太準確的猜測。

 

 

 

他可以用佯怒來阻斷火神試圖追問的話語,卻阻不斷那天之後充塞自己內心、連睡夢中也死命糾纏著他不放的滿滿問句。

 

 

 

為什麼他聽到火神要回美國的瞬間會胸悶得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他聽到火神說明自己只是利用暑假和家人團聚後就會回來,他的眉頭與心頭會瞬間鬆脫成溫溫熱熱的軟泥,不再有半點倔強強硬?

 

 

 

為什麼他越來越容易在看著火神的時候,忘了自己身處在什麼時空裡?

 

 

 

為什麼他越來越覺得打籃球、吃飯、看電視、翻雜誌……等不論什麼事情,只要少了火神就什麼都不對勁了?

 

 

 

為什麼,他已經幾乎想不起還沒認識火神之前的自己?

 

 

 

「唉……」思及此,青峰不禁又從鼻腔裡哼出感傷。暑假的話,就是七月到八月整整兩個月了不是嗎?整整兩個月沒有火神陪他打球,整整兩個月不能到火神家,整整兩個月他不能隨便看看電視、翻翻雜誌就指著莫名其妙的菜色,要火神明天做出來給他吃。

 

 

 

自嘲的笑在脣畔浮現。何止是想不起還沒認識火神之前的自己而已,他根本把原有的生活模式都遺忘殆盡。

 

 

 

要不是突然接收到火神要回美國的刺激,他也不會現在還渾身脫力、懶洋洋地躺臥在天台上--好難想像,原來自己幾個月前每天都像這樣蹺掉籃球部的活動。

 

 

 

就在青峰搜索那些幾乎已成碎片、靜靜躺在記憶底層等著銷毀的落拓過往時,前幾天黃瀨在午餐聚會上所說的一句話,突兀地從記憶音箱裡蹦出再躍入他耳腔大聲迴盪。

 

 

 

談戀愛,在一起,喜歡上彼此。

 

 

 

想起來還是覺得這推測太有笑點。他跟火神,談戀愛、在一起什麼的怎麼可能?雖然幾乎是把所有心思與精力都灌注在籃球上,但透過五月那個勉強還擁有點少女情懷的傢伙,他好歹也知道要一起談戀愛之前有個叫做「告白」的步驟啊!要有告白的衝動好歹也要先喜歡上……

 

 

 

咦,等等。

 

 

 

「喜歡」?跟「火神」?

 

 

 

在他眼中竟然好像是兩個不衝突的詞彙。喜歡火神和他打球時絕不服輸、生氣騰騰的眼神;喜歡火神認真的表情,尤其是側面,剛毅的下顎線條一如他所深知的剛毅靈魂;喜歡火神做的料理;喜歡火神對他任性要求的一切包容,喔,始終不肯做德國豬腳這點除外;就連老是和他鬥嘴、對他動手,都覺得喜歡。

 

 

 

最喜歡的一點,果然還是火神將有趣的籃球重新帶回他的生命。

 

 

 

原本覆蓋雙眼的大手被思緒往下一扯,連忙掩住那聲比呼吸還輕淺的捫心自問:「真的假的……

 

 

 

喜歡火神。這幾個字合在一起的唸法,他竟一點也不覺得噁心或討厭。

 

 

 

「咿啞--」的開門聲,闖進屬於他的天台領域,幾下重重的踱步聲踩了過來,下一秒,一道氣呼呼的粉紅色身形便切斷他和淺色青空的聯繫。

 

 

 

果然在這裡。桃井站在青峰身側,鼓著雙頰、帶著怒氣質問已經很久沒蹺過部活的青梅竹馬:「阿大!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窩在這裡做什麼!」還以為這白痴已經徹底洗心革面,沒想到才過那麼幾個月,又要故態復萌了嗎?

 

 

 

對五月的質問置若罔聞,青峰自顧自在嘆氣後閉合起雙目,蹙著眉央又吐出一口近乎呻吟的長歎:「天啊……

 

 

 

「阿大,你哪裡不舒服嗎?」這個阿大好陌生。桃井連忙彎下身,有些惶恐地仔細觀察眼前似乎又發出一聲感嘆的傢伙。然後,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青峰的額頭。奇怪,只有被太陽曬過的熱度,不像發燒呀?

 

 

 

「五月。」桃井的手覆蓋上額頭時,他忍不住呼喚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嗯?」收回手,她蹲在青峰身邊好奇望著。

 

 

 

「妳還喜歡阿哲嗎?」他也抬眼回望著桃井。

 

 

 

「當然,哲君又紳士、又溫柔、又……」戀愛中的少女總是不吝與身旁好友分享心儀對象的所有優點,以及每一處引領她陷入愛河的特質。談起黑子,桃井立刻安上一副璀璨瞳光,神采奕奕地細數。

 

 

 

「又閃閃發亮嗎?」不知不覺接續出這句話的同時,青峰在天際所形成的純藍畫布上望見那天在朗日下、球場上,連汗水都一併閃耀著晶燦光輝的火神身影--猶如一顆價值連城的血色紅寶石,每一道經由精細切面綻射出的淨透光芒都奪人心魄。

 

 

 

嘖。他完了。真的。青峰不動聲色地在內心掩面呻吟。

 

 

 

「咦?你怎麼知道?啊呀、討厭,我一定是什麼時候跟你說過了對吧?哲君在我眼中一點都不透明呢,不論哲君出現在哪裡我都能一眼就找到……」絲毫感應不到青峰內心百轉千折的桃井仍滔滔演說。

 

 

 

「好了、好了,滾回去發花痴。」不耐地掏掏耳朵,青峰用另一隻手在五月面前像是驅趕蒼蠅般揮了好幾下。「噢!」被桃井踢了一腳。

 

 

 

「哼、臭阿大!」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混蛋,今天回家路上她要把哲君的一百條優點從頭到尾仔細念給他聽!五月一邊拉開天台通往樓梯間的門,一邊嘟嘴回頭發出通牒:「十分鐘後給我下來體育館練習!」

 

 

 

「囉唆,會去啦。」讓他再為自己純潔的內心哀嘆幾分鐘。

 

 

 

喜歡火神。

 

 

 

真的假的?明明只是個笨蛋不是嗎?只是個笨蛋啊啊啊--

 

 

 

 

 

 

 

 

 

 

 

                    

 

 

 

 

 

 

 

 

 

 

 

結束籃球部練習後,便和同班同學兼隊友的黑子並行恰好相同的一小段路,雖然偶爾間雜交談些班級、球隊等生活瑣事,火神對於行走間的閒聊卻心不在焉,思緒飄飄忽忽地,總想起某個膚色黝黑的傢伙。

 

 

 

和黃瀨、笠松打球那天,青峰聽到他要回美國後的表情究竟……是什麼含意呢?甚至他也不懂,為什麼自己要這麼介意那張看起來失落到快要哭出來的臉?

 

 

 

火神抬頭挺胸走得挺直。經過咖啡店門廊時,入口深綠色踏墊上趴著一隻店家養的白狗,被接近的腳步聲吵醒後舔舔腳爪,又將頭枕在前腳上緩緩睡去;再過去是二手舊書店,店面大敞,一排排的深色木製書櫃遮擋視線,要見到坐在櫃台打盹的老闆就非得走進去不可;跳過一戶鐵門拉下、今日公休的腳踏車行,則是轉角處窗明几淨的花店,各種顏色將這個街口點綴得亮麗繽紛。只是沿街的一路風景都探不進他眼底,眼下心上曲曲折折、纏纏繞繞的始終只有一個身影。

 

 

 

……所以……然後……火神君,你也這樣認為嗎?」黑子的聲音彷彿隔著一面牆,雖然試圖穿透厚實的沉思之壁,卻只是不很清楚地傳進火神腦中。

 

 

 

「嗯?啊。」火神隨便點兩下頭,不僅是周遭景物,其實就連黑子說了些什麼他都沒聽清,只是憑著本能,在黑子總是淡然、不起波折的語氣間隔處給予回應。

 

 

 

當然,黑子哲也向來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一路走來,斜眼瞄著火神又是皺眉、又是搖頭的,外加分岔眉底下那雙始終投射在遙遠前方卻又對不著焦距的目光,連多問一句「火神君你有什麼心事嗎」都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黑子心想。

 

 

 

更何況,火神要是真有專注在他所說的話語上,又怎麼可能會答應要在週末時「獨力」幫他照顧二號呢?

 

 

 

刻意收起聲息在接下來跨出去的五步內都保持安靜,然後才出聲叫喚:「火神君。」

 

 

 

也許是因為黑子的聲音相較起方才的閒聊,明顯低沉認真許多,所以才成功將火神拉出纏繞了一整路的思緒中。火神轉頭看向黑子以鼻音發問:「嗯?」

 

 

 

「我們到那裡去吧。」伸出食指示意火神轉身,他和火神一併望向對街的連鎖速食店,更逕自邁開腳步朝該方位前進。

 

 

 

「咦?你餓了嗎?黑子。」火神好奇發問,卻還是迅速提腳跟上黑子本就不算太快的步伐。

 

 

 

「不餓,我只是想喝奶昔。」淡然解釋完畢,他側抬起頭定睛對火神宣布:「你請客。」

 

 

 

「欸?為什麼……」其實要他請客也不是不行,反正黑子那種小雞小鳥般的食量也吃不了什麼,但黑子的個性並不愛佔人便宜,會突然要求他請客,實在很令他納悶。

 

 

 

「因為我可以解決你的煩惱,」無視火神瞬間大睜的焰色雙瞳,黑子繼續八風吹不動般以平穩聲線繼續將話點得更明:「火神君一路上、不,經過我這幾天的觀察,你似乎是被什麼事情困擾了好幾天吧?那麼,可以考慮和我聊聊,也許就能找出被你忽略的盲點,不是都說旁觀者清的嗎?」語畢,順帶奉送友善的一抹笑--雖然火神大概不會知道他的笑容是針對稍後就要入手的奶昔。

 

 

 

於是三分鐘後,他成功捧著奶昔和火神步出速食店。

 

 

 

「火神君,所以你這幾天的煩惱是?」兩口滑順香甜的奶昔順著食道沖溜,黑子心滿意足地準備傾聽。

 

 

 

「唔……我有個朋友,」不知道是不是該對黑子直說那個朋友其實是青峰?算了算了,他跟青峰的交情雖然很好,可是在旁人看來似乎有點詭異,黃瀨就是個很好的例證。在內心迅速否決「正名」提議後,火神繼續說道:「跟我們不同學校,我跟他交情……算是很好吧,常常一起打球、一起吃飯、一起在我家過夜看球賽或影片,甚至有些週末我們會一起連打兩三天球。」

 

 

 

「這樣很好啊。」奇怪,這麼熱衷於籃球的籃球痴,他以前好像也認識一個?黑子繼續飲啜著奶昔前進。

 

 

 

「我也覺得這樣很棒!」黑子對他和青峰交情的認同莫名扯開他脣上笑意。「你也知道我是一個人住,本來也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可是認識他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多了一個人的晚餐可以變得那麼好吃、多了一個人一起看NBA比賽可以那麼有趣、甚至會開始嘗試些不同的生活方式,比如租影片、看電影。」

 

 

 

「可以理解。其實我一直以來都覺得火神君很不可思議,竟然可以獨自一個人居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裡,如果是我絕對沒辦法忍受那樣的生活太久……能知道你也不是一直都一個人,反倒有種讓我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以後不能以外星人的角度來看火神君了。黑子心想。「不過這樣看來你交了一個很不錯的朋友,你們也有共同興趣,有什麼好煩惱的?」

 

 

 

「煩惱大概是……我開始不由自主什麼都想到他吧?每天部活前就想著今天要不要跟他一起打球?看到食譜或料理節目就會忍不住猜想他喜不喜歡吃這道菜?去買日常用品時,也會忍不住考慮起他會不會需要?要不要也幫他準備一份……類似這樣的念頭,然後就是……」聲音頓了幾下,火神猶豫著是否該在黑子面前坦承。

 

 

 

「就是什麼?」黑子仍舊捧著奶昔、咬含住吸管,並睜著那對近乎透明的雙眼打量身旁魁梧的同學兼隊友。

 

 

 

「這個……那個……」火神忍不住侷促地以食指搔搔臉頰。「上次跟他一起打球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暑假要回美國一趟的事情,他看起來好失落,害我跟著擔心起我不在的期間,他會不會太無聊?會不會假日不知道要做什麼?會不會記得乖乖吃飯?畢竟他好像也沒什麼朋友,也是啦,他脾氣還蠻暴躁的,可能很難受歡迎……」

 

 

 

「聽起來你朋友好像個性不太好。」為什麼火神口中的這個朋友,老是給他一種頗強烈的既視感?黑子將最後一口奶昔摻著疑問盡數嚥入。「火神君,從你剛剛所說的話裡,我知道你很重視那個朋友。」

 

 

 

「是這樣沒錯。」他也點頭同意。

 

 

 

「我相信你應該也很重視我們籃球部的每一個人對吧?」

 

 

 

「是啊。」

 

 

 

「也許火神君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所以現在要請你仔細想想,你對那個朋友的關心、或者你們會一起做的事情中,籃球部裡的誰可能和他一樣被你關心、陪你一起做嗎?」好遲鈍的人哪。雖然本來就知道他是個笨蛋,但是笨蛋跟遲鈍難道是綑綁在一起出售的屬性嗎?黑子在心中無聲嘆了口氣。

 

 

 

籃球部裡的誰……

 

 

 

在持續往前邁進的二十步內,火神始終保持靜默,仔細思索黑子拋出的問題。

 

 

 

從同班的黑子乃至於到隊長等三年級生們,甚至是今年剛入學也剛入部的幾隻高一小蘿蔔頭們,全在他眼前浮現,並試圖描繪出和籃球部內任何人單獨一對一、吃飯、閒聊、鬥嘴、打鬧、甚至是同床共枕的景況--然後就卡關在吃飯之後的舉動裡,別說同床,除了青峰以外,他根本想不出誰還能像青峰那樣跟他閒聊、鬥嘴與打鬧。

 

 

 

那些他和青峰之間彷彿呼吸一樣順暢自然的舉動,套在他和其他人身上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與不協調。

 

 

 

太過意外的結論致使火神不由得在一個街口停下步伐,訥訥說道:「我、我想不到……雖然我也關心大家,可是……」不一樣,他們和青峰都不一樣。

 

 

 

也許該說,在他的認知中,沒有任何人可以跟青峰一樣。

 

 

 

「那麼,你也許該仔細想想,是什麼原因讓你這樣認為。」火神藏在舌頭後方沒有吐實的字眼是什麼,他其實一清二楚,不過,他也只打算點到為止。準備轉身前伸手拍拍火神寬闊的肩膀,聊以安慰。

 

 

 

「咦?你不是要幫我解決……」還藉此坑了他一杯奶昔啊!火神一愣之後才發現自己錢包已經破洞,得到的回報卻不如預期。

 

 

 

「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應該靠火神君自己意識到,對對方來說也才算是一種心意。謝謝火神君今天的奶昔。」黑子聳聳肩,自顧自拐過通往自家住宅區的轉角,背對火神揚起手揮兩下,以依舊淡然自適的口吻道別:「明天學校見囉。」

 

 

 

「啊、呃……那、明天見。」他只能楞在原地好一會兒,目送黑子的背影慢慢踱離。

 

 

 

直到黑子又轉過一個轉角,身影消失在彼方,火神才將遠遠落定的視線沿著住宅區的盞盞電線桿收回,視線滑繞過街角圍牆上凸出的枝椏與綠葉時,他順道從口袋中掏出手機與耳機,開始以音樂陪伴自己踏回公寓。

 

 

 

黑子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要他仔細想想是什麼原因讓自己覺得沒有人可以跟青峰一樣?

 

 

 

雖然他本來就認為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人,但是,每個人的好朋友名單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個,沒道理同樣是好朋友,他可以和青峰一起做很多事,卻沒辦法和籃球部的其他人進行呀……好奇怪,為什麼?

 

 

 

啊,難道他把青峰也當作兄弟?就像辰也那樣?不,不對,不是這樣。

 

 

 

一個在街道上莫名猛搖幾下頭的高大男孩,絲毫沒有覺察路人紛紛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皺起眉心,聽著音樂,朝前大步跨去。

 

 

 

他跟辰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情誼自然不在話下;但他跟青峰相識的時間和誠凜籃球部成員們沒差多少,甚至初時他們彼此還互相看不順眼,那麼……為什麼青峰可以輕易就達到其他人達不到的境界?

 

 

 

還是他把青峰當作家人了?因為自己獨自居住的關係?好像曾經在哪看過,有一個詞叫什麼作用……啊,移情?因為自己缺乏家人的陪伴,青峰又剛好出現?也不對,這樣說來只要能夠替代家人陪伴他,不論誰都可以才是,他卻很肯定自己只會關心青峰的心情、只會在乎青峰的胃口與喜好、只想跟青峰一起做很多做過的、沒有做過的事情。

 

 

 

進了公寓大門,長腿一伸跨上幾階樓梯抵達自家門口、正欲從書包中掏出鑰匙時,歸途中始終被他當成背景音樂的幾句歌詞把握思考間隙,趁機突入耳膜流進他深深的心底。

 

 

 

 

 

There’s a place I go when I’m alone

 

當我獨處時,我會到一個地方

 

Do anything I want, be anyone I wanna be

 

為所欲為,自由扮演

 

But it is us I see and I cannot believe I’m fallin

 

可是現在我看到的都是「我們」,不敢相信我正陷入愛裡面

 

That’s where I’m goin, where are you goin?

 

而那正是我欲往之處,那你呢?

 

Hold it close, won’t let this go

 

我緊緊抓著這種感覺,不想讓它溜走

 

 

 

 Dream Catch MeBy Newton Faulkner 

 

 

 

 

 

「咦?」中年男聲正以滄桑沙啞聲調,在他耳畔演繹著乍陷愛河的詫異與欣喜。火神不禁伸出右手掌,摀住從口中奔出的愕然感嘆,像是要同時預防心臟會由喉頭急速迸出。

 

 

 

But it is us I see and I cannot believe I’m fallin

 

 

 

如果他凡事都想到青峰,如果他凡事都想和青峰去嘗試,如果和青峰在一起即使是吵架他也能開心……

 

 

 

插入鑰匙孔後,他握住鑰匙扭轉了幾圈,甫拉開大門,便望見玄關鞋櫃前方地板靜擺著一紅一藍的兩雙室內拖鞋,極似在門口守候並迎接他歸來。

 

 

 

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黃瀨為什麼會冒出那句「你們在談戀愛吧」;他也明白了青峰在他心中和辰也、誠凜籃球部成員們有什麼差異。

 

 

 

關攏門扉,火神呼出重重一口氣,頹然往木頭地板一倒,仰躺著將好不容易領悟出來、衝擊卻猛烈到讓他渾身脫力的事實,重複在方寸之間咀嚼再咀嚼,像是非要將結論咬嚼得比絲線還要細,才能全數收束在大腦裡等著被消化理解。

 

 

 

十分鐘的時間在思慮間悄然無聲跨過他出門去。

 

 

 

好吧。他不喜歡自欺欺人。應該要說清楚的,還是趁早說完比較好。

 

 

 

火焰般灼紅的瞳孔被眼皮遮覆了好幾回,最後一次睜開時,裡頭的猶豫被蒸燒得消逝無形,雙手與雙眼同樣毅然決然,從外套口袋尋翻出手機,找出和青峰對話的紀錄,他開始輸入新的文字訊息。

 

 

 

「有空嗎?我想跟」理應接續下去的「你」字才打出第二個發音,手機提示鈴聲便等不及似地中斷他思緒。

 

 

 

望見螢幕上提示的發信人名稱,火神大我以近乎反射的迅捷點下讀取選項。

 

 

 

「晚上去找你,有事跟你說。還有,我要吃炸雞塊。」來自青峰大輝的訊息,竄入眼睛,也竄入心。

 

 

 

 

 

 

 

 

 

 

 

 

 

 

 

 

 

 

 

 

從冬天開始起步,一起走到春天尾聲。

 

 

在沉眠冰封的凍雪裡,終於傳來溶裂的聲音--所謂戀情,正逐漸甦醒。

 

 

 

 

 

 

 

 

 

 

 

【全文完】多謝收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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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子(Nekosuk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