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Tiger & Bunny 衍生 兔 x 虎


因為實在寫得超乎我預料的多,兔兔視角跟小虎視角加起來已經破一萬五的字數了……


所以在跟阿釵討論過後,請原諒我Copy本要直接以這兩篇作為內容(不然就真的太厚啦),當然,之後還是會想辦法以番外形式寫篇激情文的!(笑)


這一篇寫著寫著總是莫名想哭,然後虎嫁戲份濃厚,而且感覺好像又頗悶(汗笑),但是,這是我很想試著去詮釋的小虎心情。


所以還是任性地照著自己的想法寫了。


然後有留言的朋友們請等我昏睡醒來再回復,相當感謝你們的回應!











──Scene for Kotetsu

 

 

 

 

 

那時,他還沒愛上他,他們甚至不知道會在自己的生命中遇見彼此。

 

在還沒碰著另一個他之前,他的世界曾經有過這段時期──像是在腦海中懸掛著一幅正午晴陽普照的光彩鮮明印象畫,紮實筆觸點點落在帆布上,揮掃間全為幸福輕盈的瑰麗色彩,不論畫布上主題是什麼,肯定都飽和著幾乎要躍出布面的明豔歡愉。

 

他和高中時期便認識繼而相戀的女孩結婚了。正式成為夫妻那天,他用茶金色雙眼清晰刻畫腦海中專屬女孩的美麗,他永遠忘不了頭披白紗、身著禮服朝他款步而來的女孩臉上掛著多麼羞怯幸福的笑臉,纖細潔白身形後拖著長長禮服裙裾,教堂天窗鑲嵌五彩繪畫琉璃被頂上日光打透,形狀各異的繽紛色彩直映上平鋪於地的純色裙擺,彷彿一朵朵帶著親友祝詞的幸福花綻放在女孩四周,他感動望著這個在神父證婚後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孩,胸口激動情緒潮湧不已。

 

婚後不久,他的世界再度因為新生命誕生而產生細微改變。

 

畢竟是在醫院中,儘管身處不停延續新生命的婦產科房間,四周圍牆壁仍塗滿白色油漆。就算如此,當他粗手粗腳、慌亂捧著在家人討論下終於定名叫「鏑木楓」的掌上明珠,心驚膽戰感受初生兒幾乎無骨的絕對柔軟時,午後暖陽經由窗口默默無語染入,將床上帶著產後倦容卻慈愛微笑望著他的妻子與懷中女兒闔眼安眠模樣,全調渲成極柔和的鵝黃畫面,打印在他眼瞳深處。春天似的溫柔色彩輕易就迫出他不由自主的紅眼眶,連同滲出眼角兩滴激動情緒,他不停向眼中永遠最美麗的妻子道謝。

 

「謝謝妳努力為我生了這麼漂亮的女兒。」謝謝妳給我這麼幸福的人生。他因為不好意思脫口,而刻意在心中保留對妻子充滿感激的謝語。

 

小楓出生那天,將他原本五彩怒放的印象畫世界變得柔和了些,鵝黃色淡雅筆觸一筆筆添上時一併將他的心軟化,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兒,在他胸口都成為沉重卻甘願的甜蜜,幸福的重量壓得他每每呼吸起伏間就隱約發疼。

 

後來他持續以英雄姿態闖蕩了幾年,和他心目中永久嚮往的英雄前輩穿著同色調服裝,東方系五官上以隱藏身份的面罩翳住真相,並在每一次甘冒被罰款或懲處可能的破壞中維繫城市和平。儘管時常胡闖亂撞,儘管曾好幾度讓自己置身差點無法活著回來見妻女的危機,儘管在贊助商大人屢屢口頭規勸下他也承諾要好好反省,但每當看見有人身陷危難,他總是無法將自己急於救助受難者的激動情緒控制得宜。

 

於是他的世界曾經幾度變得黯沉。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適合繼續走在英雄這條表面風光實際卻漫布草棘的道路。

 

「虎徹,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過往好幾個因為工作紕漏導致他這個英雄有些失意難過的夜晚,都是身旁始終溫柔陪伴他的妻拍拍他的背,告訴他不要氣餒、不要喪志,就如他自小的偶像「傳奇」一樣,他與「傳奇」都天賦優秀能力,不該自我放棄。

 

他想,如果沒有妻子,自己一定沒有辦法在英雄職業的道路上堅持這麼久,儘管他是多麼嚮往這職業背後所象徵的偉大意義。

 

在接受妻子語調溫淡卻堅定的安撫過後,他時常感覺奇異,明明摟著妻子準備入睡時床邊窗外仍是墨色濃厚的夜晚,也許偶爾會有月色流入,攜進柔和微光,可是他卻錯覺自己彷彿浸身在充滿希望的白亮晨曦中,不只沉重心情被想像中的旭日映照得遁逝無影,連嘴角都忍不住漾滿笑意。

 

好幾次他在內心仔細想過,在普通人評價中,他不但不是個滿分的丈夫,甚至……真要說起來都不知道能不能構得上及格邊緣?

 

在他和妻子短短幾年的結縭生活中,他時常錯過。

 

除了缺少新郎絕對不能辦成的結婚典禮外,他做了很多很多一般夫妻之間肯定會大吵一架,甚至引發離婚糾紛的蠢事。從滿週年的結婚紀念日開始,他便常是忙碌於以救人和打擊犯罪為己任的英雄,甚至因公忘私到踏入家門時夜已深。

 

自從結婚一週年那天準備了滿桌飯菜而枯等他到半夜,不僅佳餚全涼、自己也因為疲累而趴在桌上睡著後,妻子再也不曾提議一起慶祝。但是之後每年的這天,當他終於忙完工作且抱著一束在辦公室放整天而顯得有些垂頭喪氣的鮮花回家,也總能在已然熟睡的妻子身邊,那個屬於自己的床舖空位上,發現安放於枕頭的禮盒,有時是妻子親手替他編織的毛衣、圍巾,有時是精心挑選的配件諸如領帶、帽子。

 

其他的節日就更不用提,除了元旦的連續假期他可能得以在家短暫休息幾天,所謂的情人節他常常忙於東走西顧,處理趁著這天要到暗處打劫情侶們的匪徒;母親節,往往由他出錢聊表心意,妻子會帶著母親、小楓到哥哥早訂好的餐廳,讓兩位人母好好大啖餐廳的美食享受放鬆;至於其他像是妻子的生日、小楓的生日乃至母親、哥哥的生日……等,也往往比照母親節辦理,如果他記得,他會盡量在工作中繞路去順便打包個禮物帶回家,如果他不小心忘掉了……

 

咳。

 

好幾次,應該是幾乎每次他又因為工作被迫錯失小楓生命中重要成長里程時,他都萌生放棄繼續當英雄的念頭。他想,只要眼前這幅美麗的印象畫不被破壞,能有恆地維持添上令他欣悅的色彩,即使要他改變從小立定的志向,以一個普通人身份好好陪家人度過平淡確實的生活,讓他能不愧對「爸爸」這個身份仔細守護女兒的成長歷程,主動放棄夢想的遺憾也許不至於在他心上鑿出太大空洞。

 

因此,當妻子住院後日漸羸弱的身軀讓他不由得害怕自己會失去生命中最美麗的顏色時,好幾度已被放棄的顧慮又重新盤回他心頭。

 

「我看,我還是辭……」猶豫許久,踏入病房前便開始在內心籌劃演練多次的宣言始終未能順利脫口。直到望著臉上血色盡褪,幾乎像是將被同化為身後那面牆壁般膚色慘白的妻子,他才藉由數度深呼吸將缺乏的勇氣重新聚攏回胸膛,不打算再給自己任何躊躇機會,脫口將未來規劃直接攤牌。

 

孰料妻子卻截去他的話。

 

「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保護著市民的,才是英雄吧?」妻子說話語調不改一貫溫柔,卻揉入太多有氣無力的虛弱,讓他忍不住皺起眉心。

 

「這我知道啊……」他理所當然地回應著。他當然知道自己身為英雄,就該為了解救受難者與鏟奸除惡努力,可是他同時也是一家之主,一個小女孩的爸爸,一個妻子正遭受病魔糾纏折磨的平凡丈夫。

 

「那麼你還在發什麼呆呢?」妻子定定望著他,那對不受疾病影響而如往常那般蕩漾星輝的眼眸盛滿淺淺笑意與理解。

 

「問我發什麼呆……那當然是因為現在妳在……」

 

想為自己辯解並繼續辭職話題的同時,他手腕上的出動通知卻毫不識時務大響起來。

 

不含感情的電子警鈴響徹病房內每個角落,他尷尬望著妻子,又望回手腕上綠光閃爍、正對他發出召集命令的通知。從妻子到手腕,又從手腕回轉視線到妻子清瘦許多的臉蛋。

 

「我知道了……」直到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是單純臣服在妻子溫柔催促他的眼神,所以才認命接受召集──原本思索良久終於堅決辭職的心,卻在聲響這刻才讓自己明白,他根本無法放下他的職業,他的夢想,還有他對「傳奇」的嚮往。「我去就是了。」

 

「這樣就好……虎徹,你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是個英雄。」正當他在心中默然詆毀自己實在是個失敗丈夫、失職父親並走向病房門口的同時,身後的妻子突然若有所思,既像自言自語又像刻意鼓舞他而開口說道。

 

他忍不住在門口停腳,轉身欲與妻子確認方才話中含意。

 

疑惑目光飄向妻子時,妻子卻只是朝他粲然一笑:「跟我約好了唷。」妻子微笑瞇起眼瞳,導致他望不見最讓他著迷的眼中星閃,幾乎闔起的眼睫下方沒有半點光芒。


他宛若在山中迷路的獨行旅人,試圖抬頭望天來確認方向,卻找不出半點星子的燦光。

 

又彷彿整個世界的天和地就這麼閉合,當著他的面關上大門。

 

無言凝視妻子笑容可掬並要他安心去盡英雄責任的模樣,黑色長髮披垂過肩,靜靜伏貼在手臂、胸前的墨黑,將妻子雪白到近乎沒有其他顏色的肌膚襯得更讓人心悚,他努力阻止毒液般隨著全身血管逐漸侵滲到心臟的不安。

 

拉開到兩側的簾子讓病房窗外明亮日光得以無阻礙地登堂入室,在妻子身上照耀出讓人無法逼視的黃澄光輝,他幾乎克制不住要伸手去緊緊摟住妻子的衝動,他好害怕她在潔淨無塵的光彩下成為天使,永遠離開他。

 

感受到他遲疑太久的反常眼神,妻子終於暫收笑容,偏著頭模樣可愛地詢問他「怎麼了」。

 

他只是大力甩甩頭,像是要一併甩除心中無來由的不安。故作輕鬆表情,他笑著跟妻子道別,並親口承諾只要他解決完事件,會立刻飛奔回醫院來陪伴妻子。

 

妻子一邊笑,一邊佯作嗔怒,嚴格禁止他飆車回醫院免得發生危險事故。

 

可是,當他一如往常破壞大廈解救無辜受困的市民後,響起的手機像是對他的世界潑灑了一整桶由亞麻仁油和松節油調製的溶解液,通訊線路那頭冷靜朝他傳達噩耗時,他大睜著驚詫眼眸,用他毫無自覺卻實在漂亮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世界,也看著他腦海深處那幅帆布上的印象畫。

 

起初是在邊緣,一點一滴,像火舌初初吞噬紙張時的蠶食,失去原先既繽紛又柔和的花花色彩;再來逐漸擴展,越來越多的顏色在崩壞,在消失,彷彿傳染病,不是一個接著一個,而是一傳十,十傳百,以令人心生畏懼的迅速吞食帆布上每一筆畫;最後,眾彩紛呈的印象畫幻滅成只剩黑與白的素描。

 

他最受妻子稱道的無畏笑靨隨之一併褪色成無止盡的眼淚。

 

 

 

※          ※          ※

 

 

 

夏季,炎陽正狂肆熾晒著北半球的七月初。

 

雜揉彷彿焚燒過乾草氣息的午後灼亮陽光藉由半敞落地窗,斜斜灑落在床上那副淺麥色精瘦身軀,連理智都似乎能燃燒盡的夏天,促使他僅在肚腹處捲著一條薄被,直曝陽光下的身軀刷著一層薄汗,極不安穩的眼皮覆住兩瞳,卻覆不住過多眼淚。

 

第一滴因過度蓄積而由眼窩朝旁弧形滑落的淚抵達耳下時,連帶滴醒他的夢境。

 

眨眨眼,淚眼模糊甚且惺忪之際他發現自己側躺在睡床,視線毫無偏差巧對向陽台落地窗,即使落在視網膜上的成像並不清楚,透過窗外澄黃亮眼的太陽光也能讓他立刻判定出時間絕對不早。

 

幾點了?他想看看小兔子那個習慣擺在床邊矮櫃上的電子鬧鐘。

 

「唔──天啊……」身體才翻過方向,還不到坐起身程度,鬢邊太陽穴附近立時像是引爆一枚疼痛炸彈般,瞬即迸射四散的彈殼碎片深深嵌入大腦上每一道記憶皺摺,讓他不禁吃疼地撫著額邊呻吟。

 

宿醉的頭痛完完全全讓他想起昨夜是怎麼回事了。

 

昨天,是他滿三十九歲生日。在小兔子的邀請下,叱吒整個斯特恩比爾特市的眾英雄們紛紛備好禮物來到這個位於郊區的別墅要為他歡度生日──對,是一幢巴納比特地買下且邀請他一同搬入的舒適洋房,以情人的身份──然後,他那位高中時代不打不相識的死黨,曾經和他一起喝掛在無數酒吧的安東尼奧,竟狂妄地載著滿車廂的酒來。

 

於是拼過酒的英雄們,之後紛紛搖身變為醉到幾乎跨不出步伐的英雄們,遑論靠自己獨力返家。在他醉眼迷濛、無法獨力站起身而倒臥在雙人沙發之際,枕上沙發扶手的視野裡隱約看見小兔子叫來計程車,紛紛攙扶英雄同事們上車返家後,抱起他送回位於二樓的主臥室。


他前晚的大醉記憶差不多在小兔子一步步跨上樓梯時中斷,尚存片段印象的約莫只剩自己當時很想稱讚小兔子越來越懂得照顧人這優點,卻酩酊得只能不斷重複「你……呃、你……」這種簡單發音。

 

醒來,便是這時候了。他再度重重壓住自己太陽穴,而後毅然咬牙坐起身,將回復清晰的視線準確投向鬧鐘,上頭數字顯示剛過下午三點。

 

唉……不知道是因為年紀大了,還是因為昨天真的喝太多,今天之前的他已經很久不曾經歷這麼劇烈的宿醉頭痛。在他輕拍自己後腦杓同時,還暫擱在鬧鐘方向的目光注意到緊鄰鬧鐘的保溫杯和一張杯下壓鎮的紙條。

 

俯身慢慢匍匐到能接觸矮櫃的床沿,虎徹探出手俐落抽回紙條。

 

上頭一行字寫得言簡意賅:「起來後,請把醒酒茶喝下。」端正幹練的字跡,是小兔子的字跡。

 

大張著嘴,看過紙條後他打著哈欠:「哈啊──」虎徹不知道自己的面容在看清字條後爬滿愉悅,笑臉熱烈程度媲美陽光。「這小子……好像是真的長大了,懂得照顧人了。」

 

忍不住在沒有小兔子的房間偷偷讚揚。


──抱歉了,小兔子,為了不讓已經很優秀的你太過囂張,就讓我保留這些錦上添花的無謂詞彙吧。

 

他滿意捧起稍早前沖泡好醒酒茶的保溫杯,揭開杯蓋便朝他臉孔撲來的熱霧顯示裡頭還處在極為熱燙的溫度。他一邊吹涼、一邊慢慢啜飲。

 

啜飲間思緒馳騁遠揚,他想起睜眼讓日光刺痛瞳孔前的印象。

 

怎麼會夢到那麼久遠以前的往事?怎麼會夢到很久不曾憶及的黑白世界?那個世界裡明明沒有一絲喜悅,只有無盡傷悲。

 

當時的他,即使處理完畢妻子的喪事、送走所有前來弔唁的客人,仍手足無措地面對著女兒──不知自己該以、或者還能以什麼樣貌面對只剩自己孤軍奮戰的世界,面對當時年僅四歲卻已經懂得恨他把工作看得比家人還重要的親生女兒。


吸吸鼻子,他趕緊將腦中差點又要翻覆成濤的往事驅離乾淨。

 

要是過完生日的隔天立刻被小兔子看到他淚眼迷濛,不知道小兔子要怎麼取笑他了。

 

喝茶後一段時間過去,似乎真的收到醒酒成效,逐漸鎮定下來的頭痛使他鬆開眉心。於是將腰間薄被朝旁一掀,他翻身下床,踩著床下綠色室內拖鞋,他拖著步伐下樓,去尋找那個昨天死撐著不喝酒,理由是這樣才能照顧他的小兔子。

 

買下這幢洋房時,小兔子問了許多他的意見、也探知他有哪些絕對必要留下的家具或行李,最後,在小兔子和設計師溝通後的巧思下,樓梯旁與視線齊高的牆壁都沿著階梯挖出一格格方形空間並安進小照明燈,於是他舊公寓裡整排值得紀念的相框就這麼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跨下第一階,對應的視線高度放著兩張相片,一張是小楓出生的照片,一張是他和妻子的結婚照,這兩件都是他一生中彌足珍貴的記憶,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最深愛的兩個女性都在這裡。

 

繼續往下,是小楓學會走路時的紀念照,接著是小楓兩歲生日時他親自掌鏡為母親、妻子和女兒一起拍攝的吹蠟燭照片,技巧不太好導致影像其實沒有十分清晰……順著階梯往下,眼前晃過許多照片,醒來前那個相當真實的過去夢境確實影響他,他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仔細觀賞這些留存的回憶。

 

下一張小楓穿著幼稚園制服,綁著兩條小辮子的純真無邪模樣,讓他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夢見妻子。

 

妻子過世後,舉凡女兒、他或者家人發生什麼大事,他總會在之後幾天夢見妻子。夢中他絮絮叨叨將近期摘要交待清楚,妻子會挨在他身邊聆聽卻從來不發一語,淡雅微笑之上是一對明白淌著擔心的目光。

 

靜靜望著他、聽他懷著滿腔傻勁猛說,有時候妻子會在最後用冰涼的手撫上他臉頰給他安慰,動作簡單卻輕易就讓他衝動地以自己雙手覆上那隻纖細柔荑,痛哭出聲。

 

於是,小楓初次上幼稚園那天,他在夢中告訴妻子這消息然後哭著醒來,老淚縱橫的悽慘程度直逼妻子出殯那日。

 

一階階往下,每一張相片幾乎都是讓他在夢中見到妻子的契機。


小楓在幼稚園因為同學嘲笑她「沒有爸爸媽媽要,只有奶奶可憐她」而和同學大打出手後,他夢見過妻子,然後哭著醒來;母親腸胃出毛病必須住院幾日時,在醫院中照顧母親的他也夢見妻子,醒來時臉上滑過兩道無聲淚痕;小楓幼稚園畢業時,他還是因為工作忙碌而來不及參與,但他照樣在夢中向妻子轉達這件值得慶賀的大事,然後無意外被自己的眼淚吵醒。

 

他突兀想起,夢中與妻子重逢的世界雖然有風、有草、有天空,卻仍是整片黑白。所以他常常在只有黑白色系的夢境向妻子傾訴後,帶著淚眼回來面對他眼中與黑白無異的真實世界。

 

這麼說來,是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繼續事事夢見妻子的?虎徹下樓梯時忍不住撫著下巴開始思考。

 

又跨了幾階,狐疑的茶金色瞳光在下兩張躍入視線範圍的三人合照上飄過,他那道其實也很秀挺的鼻梁下懸出理解笑容。

 

小楓五年級時的教學觀摩日,他和小兔子站在最後方公佈欄前看著開懷搶答問題的女兒;小楓六年級的畢業典禮當天,小兔子買去一束幾乎等同於小楓身高的豪華百合,讓小楓興奮直呼這個剛上任的小爸爸比親生老爸還要疼她,當時吃味的他為此氣了很久,好幾天不肯理會小兔子一句。

 

虎徹下樓的腳步在最後一階佇停。

 

視線朝右對去,是這放滿整排樓梯相框的最後一格空間,也是唯一一張巴納比和他的合影,照片上兩個人都穿著相當正式的西裝。小兔子看起來很帥,鏡片後的目光炯炯有神,那頭比太陽還炫目的金髮梳得服帖,玉樹臨風地緊傍在他身畔。

 

好像……就是自那時候開始吧。在他自覺面對小兔子熱烈的感情裝傻沒用、閃躲無效,其實自己連心也早就投降給小兔子的時候,不知不覺、無聲無息,小兔子就成為他宣洩心事的缺口,從一、到三、到十……到百千、到無窮盡,越來越多不曾對人啟口的秘密全流遞到小兔子那裡去。


小兔子成了他的秘密保存罐。

 

然後,妻子就不再入他夢中了。

 

有點不甘心於自己身為一頭年長許多的老虎卻被初生之兔吞吃乾淨的命運,所以他張望後確認沒有小兔子身影,便伸手在照片中小兔子頭髮全往後梳而顯露的光潔額頭上彈了一下。嘿嘿,趁機偷報老鼠……不是,是老虎冤!哼。

 

一陣在院子花壇處響起的澆水聲吸引虎徹注意,於是他邁步走向客廳連通院子的落地玻璃門。無意外見到小兔子身穿純紅T恤、白色五分短褲,足踩夾腳拖鞋,一手插著口袋、另一手執著水管正在澆淋院子裡花朵的頎長背影。

 

虎徹推開透明落地門,巴納比因為身後的小聲騷動而回眸。

 

正面對望,四目相交。

 

「醒了?」小兔子明知故問之餘,笑容更是燦爛得露出一排整齊兔牙。

 

「唔……」看著炎夏中仍勤奮保養花園的小兔子,老虎有些顏面掛不住似的搔搔亂髮,接著搔搔肚皮。啟脣傻笑,然後領悟醒酒茶並不兼具填飽肚子的功能。

 

在他搔肚動作停止後,那邊的小兔子像是具有心電感應能力。

 

「餓了的話,桌上有份早餐,是給你的。」還在持續澆花的小兔子語畢,老虎立刻順著叮嚀轉頭望向另一方餐桌。


桌面上有塊白瓷盤,盤裡有以迷迭香和胡椒拌炒過的馬鈴薯塊,兩條水煮德式熱狗旁邊還附上黃芥末與蕃茄醬,簡單的蔬果沙拉前方更有一份看得出仍保有滑嫩的炒蛋,是相當典型的早午餐,而且份量十足。

 

瓷盤右邊置放著玻璃杯,裡頭盛著看起來像葡萄柚之類的果汁,再過去些,是一瓶才啟封的美乃滋。

 

望著這份小兔子準備的、簡直充滿愛的早午餐,他竟然有種淚腺又要崩潰的錯覺。

 

身為前輩的他當然還是有些自尊拉不下來,也就不可能上演什麼淚汪汪朝晚輩哭得梨花帶雨的漫畫情節。他只是假裝還沒睡醒似的,楞楞呆望著餐桌方向,沒有再回頭看晚輩,偷偷在幾度呼吸間把眼中過多水氣硬壓回去。

 

兩分鐘過去,眼眶中澎湃激越的衝動順利平息,但是橫亙胸口處的某些什麼還是迫使他不得不開口:「呃,謝謝啊……」

 

小兔子頭也沒回地應答,腔調裡透出笑意:「謝什麼啊,應該的。」

 

接著,虎徹聽見自己的聲音完全掙脫理智掌控,從客廳清晰響進院子:「我好像……越跟你在一起就變得越喜歡你了,以前明明只覺得你是個無比討厭的小鬼頭……」


三十九歲了,卻在愛情裡越陷越深的自己算不算太瘋狂?

 

豈料向來目中無人的小兔子聆聽他感人肺腑的告白後竟是回以噗哧一笑。

 

「笑屁!」不想承認自己臉皮薄的老虎前輩即使漲紅臉也要施展虎威。凶狠吼過一聲後,靜默半晌,虎徹才懷著惴惴不安、小聲問道:「……難道、難道你都不會這樣想嗎?」

 

接著虎徹看見巴納比在燦亮澄黃的陽光下,轉身面對自己。站在綠蔭下澆花的巴納比身上映著樹間碧綠,同時無數被樹葉空隙篩落的金色光點迤邐遍地,糝滿巴納比英挺身段。巴納比身後有滿滿的向日葵盛開著,金黃花朵搭上綠色葉片,恰巧呼應他燦爛奪目的金髮與遠勝翡翠的綠色眼珠。

 

將視野稍稍再放遠,他清晰看見巴納比背後的紅磚矮牆,赭紅牆面上方是萬里晴空,藍底的青空畫布正附綴著豔陽和為數不多的流雲。

 

「我嗎?我可是早就喜歡你到無法再更喜歡的地步了。」晴空下的小兔子一派輕鬆地微笑回應。

 

巴納比說出那句比夏陽還容易使人心融化成泥的話語時,他望見一幅顏色鮮麗的夏日景致印象畫,在他那對比琥珀還要澄澈的茶金色眼瞳裡。

 



 




 

吶,友惠。

 

可以的話再讓我見妳一面吧。我有很多話想告訴妳,很多近況想讓妳知道,包括那張我心中已逐漸新添上色彩的畫布──那上面除了妳們還多了一隻小兔子,黃色的毛搭上綠色的眼睛,跟普通兔子不一樣,他很帥也很可愛,我很喜歡。我想妳應該也不討厭。

 

友惠,請不要擔心,我的世界已經不再黑白慘淡。




 

 



 

虎徹在三十九歲宿醉醒來後的第一個午後陽光下首度明白──

 

原來這世上景色之所以能夠再度鮮活起來,都是因為其中有著一個巴納比。

 

 

 

 






 

──END──






2011/08/03 初稿

2011/08/04 貳稿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貓子(Nekosuk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